他苦笑一声,声调中忽然带了几许怨恨:“郡主,就算真的是皇上无道,郡王并没有错,凭什么要连郡王也一并迁出京城?太后曾经还夸赞郡王是千里驹,难道皇上无道,郡王也就不是太后的亲孙儿了吗?”
“住口!如今皇上尚且在位,那一位只是江东王!”再次听人提起往事,崔夙几乎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她起身缓缓走到门前,驻足凝神细听了一会,直到外头丝毫没有动静,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她回过头来看着那小太监,突然张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太监刚才几乎存了死志,一口气说完,见崔夙呵斥一句后却问了这个,他不由得呆了一呆,然后才低声答道:“奴才沈贵。”
崔夙缓缓走回座位,坐定之后,她这才点点头道:“既然有人用富贵团圆糕害你,你也不必再去尚食局了。看在你家王爷的面上,我和那边打个招呼,你便留在我这里当差,好过在外面受人欺负,一个不好还得赔上性命!”
这一番大起大落让沈贵呆若木鸡,他万万没有料到会因祸得福,一愣之后慌忙连连磕头拜谢,见崔夙无语,方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不管怎么说,这深宫之中步步危机,若是能跟着这一位得宠的主儿,自己这条性命兴许总是无碍的。
小厨房很快送来了一锅鸡汤,崔夙一口一口用热汤暖胃,心中却剧烈翻腾了起来。
太后有三个儿子,十几个孙子,但对于太后来说,这些人有谁比她自己更重?当今那位寿昌皇帝是太后的第三个儿子,也是太后在先帝死后册立的第三个皇帝,若是皇帝再不济事,太后还可以立孙子,除非她死,否则,大权岂有旁落那一日?
“男儿有泪不轻弹,女人也不是水做的骨肉……太后,你第一次见面就教给我这两句话,难道就是告诉我,一旦走上这条路,就再也无可挽回?”
她的脑海中闪过那张懒洋洋的脸,忍不住摇了摇头。此去经年,谁知异日能否相见?
第一卷 宫深不知处 第三章 鸿鹄之志
大年初一一大早,各宫妃嫔就带着各自的太监宫女串起了门子,这大过年的,礼物自然无可避免。而皇后的宣德殿照例是门庭冷清,除了几个洒扫的太监宫女不见有旁人出入。
皇后失宠早已不是什么新闻,尽管皇帝皇后不管什么场合从来都是成双入对,但是,只看皇帝一月也难得去宣德殿一回,那些耳聪目明的嫔妃便知道其中玄机。更何况,太后娘家的侄女陈淑妃入宫不到三个月,便以绝色美貌博得圣眷,一举自婕妤晋封淑妃。可谁知昨晚陈淑妃和那位宁宣郡主第一次正面碰撞,居然落了下风。
“皇上昨晚并未宿在陈淑妃那里!”
“真的?这些天可都是陈淑妃侍寝,这一朝说扔就扔了!”
“要说陈淑妃也是太后娘家侄女,怎会斗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
“嘘,声音轻点,让人听到可就糟了,我们一清二白的,拿什么和她们斗?”
而在这大批走动的人潮中,独独不见陈淑妃的身影,事实上,此时此刻,她正在宫里对着自己的母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苦,言谈中句句不忘数落昨晚的事。她又怎会晓得,她这宫中有多少太后的眼线,又有多少人受过崔夙的好处。
崔夙却根本不曾理会陈淑妃的小小心思,照例去太极殿转了一圈之后,太后和皇帝在前面上朝,她则在后面裹着厚厚的披风,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迷迷糊糊地补觉。
昨天晚上睡得实在不好,她几乎整夜都在做噩梦。三年前那一桩惊天大事之中,仅仅是贵胄大臣便有十几家彻底落马,而曾经君临天下的天子,也在一夕之间跌落尘埃,牵连人员无数。尽管不是第一次见识太后的手腕,但是,对于亲生骨肉尚且如此狠辣,这却着实令她心悸。迷迷糊糊地,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张张凄凄惨惨的脸,还有那永远满不在乎,仿佛天塌下来也毫不在意的少年。
“夙儿,夙儿!”
她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见是皇帝那张温和的笑脸,慌忙站了起来:“皇上,可是已经下朝了?”
“朕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不用成日里皇上长皇上短的,叫得人沉闷得很。”大约是身边没有其他碍眼的人,皇帝的口气中少了几分落寞无奈,多了几分生机,“你是朕的侄女,叫一声舅舅难道不好么?”
崔夙惊讶地看了皇帝一眼,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随后则笑道:“礼不可废,今后若是无人的时候,我便可叫一声舅舅,当面却是不敢,免得叫人耻笑了去。既然下朝,我得去慈寿宫看看,再过一会若是别人都去了,又该有人说我有违孝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