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前庭中庭,凌波就远远望见那座豪阔的大堂前,站着好些打扮华丽的女人,最前头的是一个花团锦簇一般的佳人,不由猜测那大约就是李重俊口中的陆良娣。
及至上得前去,她方才看清了那个女子。只见她身穿窄袖黄色短衫,下着石榴色曳地雕团长裙,裙子边缘隐约可见一对重台勾履。她的高髻上颤颤巍巍缀着一支花样繁复的攒珠金步摇,无数的珠玉金叶从尾部一直垂到耳畔,看着颇觉沉重。再加上她颈项上的金质璎珞项圈,手臂上的金跳脱和金镯子,还有耳上的金明珰手上的金指环……那浑身上下金光闪闪,好似一尊金人似的。
在这些金银珠宝的衬托下,她那张涂满了铅粉的脸就显得苍白十分,配以红艳艳的嘴唇和瑟缩的表情,怎么看都感觉不到过生日的喜庆和快意,反而流露出一种惊惶和可怜来。
李重俊看着那个浑身金碧辉煌的人儿,忍不住皱了皱眉。他虽然已经是皇太子,却比不得安乐公主长宁公主长年累月赏赐不断,家底着实薄得可怜,平日里很少给妻妾添妆裹。今天陆良娣身上这些东西料想都是从库房中临时拿出来充门面的,可好好的东西戴在她头上穿在她身上,非但不显得雍容华贵,反而衬出一种暴发户的气息,他怎能不恼?
他情不自禁地转头看了一眼凌波,见她穿的是一件寻寻常常的藕色宝相花宽袍,下头随意穿着一条藕色曳地长裙,面上脂粉不施,却偏偏显得清新亮丽,心中顿时更气恼了。凭什么他堂堂皇太子,家里却全都是这种庸脂俗粉?
可怜陆良娣得人通报之后便急匆匆地打扮,头一回戴着这么多贵重首饰,分外希望李重俊能够多看自己几眼,谁料他只是专注地看着这忽然带回来的少女,一时之间自是局促得惶惶难安。好容易觑着一个空子,她便低声下气地问道:“殿下,这就是永年县主么?”
李重俊不耐烦地瞪过去一眼,见陆良娣脸色煞白地低下头去,那股怒其不争的感觉登时更完全显露在了脸上。好半晌,他才敛去怒色,淡淡地吩咐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专门为你请来了永年县主这么一位贵客。还愣着干吗,还不上来见过?”
陆良娣原本就胆小怯懦,被李重俊目光一瞪更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半晌才唯唯诺诺答应了一声,凌波看得心里直摇头。很快,陆良娣就怯怯地上来结结巴巴说了几句场面话,倒是其他那些官眷们围了上来,叽叽喳喳逢迎个不停,她一概不露声色地应了。一番观察之下,她便发现这些官眷最高的不过是县君,大多都是乡君这一级的低级命妇,哪里还不知道李重俊所谓的生日是信口开河。
即便李重俊这个太子不过是尊泥菩萨,即使陆良娣只是良娣而不是太子妃,只是太子的姬妾之一,但如果真的放出风声去过生日,少说也有不少来奉承,哪里会是这么区区十几个人的寒酸冷清模样?看来,今日这生日宴端的是鸿门宴,她得存着十万分小心才行。
虽然只是假借陆良娣生日的名义,但筵席的准备仍然极其丰盛,仅仅肉食便有鹿骨羹、羊肉炙、蒸子鹅、青头鸭羹、鹿舌羊舌拼盘、鲈鱼炙等等十几种,再加上各色果子汤饼米面,案桌上也是摆得满满当当。只不过凌波心存警惕,各样东西都只是略略动一下筷子,对于劝酒则是能推则推,不能推的则是稍稍沾唇——她虽然酒量颇豪,但这酒里头若是搁了什么要命的东西,谁招架得住?
可怜今天的真正寿星翁陆良娣只是在敬酒的时候方才有人记起捎带上,筵席间李重俊根本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而其他的官眷们谁不会看眼色,纷纷使出全身解数巴结凌波这位永年县主,变着法子敬酒劝饮。等到酒过三巡的时候,李重俊甚至干脆借着陆良娣不胜酒力,命人将其送回了住处,又传来了歌舞班子,场面竟是更热闹了起来,而心不在此的凌波已经是极其不耐烦。
这场闹剧究竟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李重俊原本打着灌醉凌波的主意,瞧见她此时双颊微红,却明显没多少酒意,心中不禁暗恨,思量片刻便站起身来,笑吟吟地吩咐道:“来人,取十天前父皇母后赐我的那十坛春暴秋清来,待我与十七娘共饮!”
等到仆人们将十坛酒一一抬上来,他便亲自开了泥封甄了两大斗,命人捧着来到凌波跟前,似笑非笑地说:“人道是君有赐臣不敢辞,我不敢自恃储君强逼你十七娘。不过这春暴和秋清乃是宫中所制的御酒,十七娘总不会连御酒的面子也不给吧?”他说着便压低了声音,“喝完这一斗之后,你我之前的恩怨就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