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页

看到这一幕,陈莞面色微微一变,旋即轻轻叹了一口气,见罗琦正表情复杂地望着那张已经放下来的帘子,她更是摇了摇头。

揉着生疼的手腕子,凌波不禁心里冒火。这可是她家里,这家伙不分青红皂白地忽然跑了来,然后又这么蛮横不讲理地演了这么一出,究竟知不知道这叫做擅闯民宅图谋不轨!

“十七娘,那个李悛乃是宋之问的外甥。这宋之问昔日在祖母还在世的时候便是顶尖的厚颜无耻,虽弱冠即中进士,为求前程却想要入宫为男宠,事情不成之后便攀附二张,甚至为其持溺器!这家伙和他弟弟宋之逊之前都流放岭南,却私自跑了回来,在王同皎的洛阳宅子里躲了好一阵子,如今又跟着来到了长安,正愁找不到机会东山再起,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你知不知道,宋之问的外甥李悛来找的你,他儿子宋昙却借着郑愔的路子直接见了武三思,只怕你那个伯父已经在谋划如何借此事杀鸡儆猴了!”

李隆基见凌波仿佛还没反应过来,便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双肩,一字一句地说:“别说你和王同皎就是一面之缘,一顿酒的交情,就是我和他还是货真价实的亲戚,这次都没办法!十七娘,除非你权势通天,有些事情是人力不能挽回的,由不得你心软!”

第九十九章 究竟什么才是情谊深重

虽然是白天,但帐房里依旧点着油灯,昏黄的灯火毕毕剥剥地跳着,几乎就是这房间中惟一的声音。四面的架子上大多还是空的,只有一层上稀稀拉拉地堆着一些本簿子。室内仅有的一男一女一个抓着另一个的肩膀,另一个则是目光茫然地看着地下,仿佛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一股碜人的气氛若有若无地弥漫在两人中间。

许久,凌波才用一种冷静而漠然的声调问道:“这么说,王同皎是死定了?”

“张柬之五人乃是当初拥立陛下的最大功臣,就是他们尚抵不住韦皇后和武三思的谗言,更何况区区王同皎?你莫要忘了,当初皇祖母在世的时候何等宠爱太平公主,昔日驸马薛绍谋反仍是被活活饿死于狱中,如今定安公主又不是韦皇后亲生,王同皎一个驸马又何足为道?就凭定安公主的架势,那夫妻情谊只怕也是少得可怜。”

说到这里,李隆基稍稍一顿,忽然放开了自己的双手,退后一步苦笑了一声:“我忘了,你应该算是上官婕妤的弟子,这些道理我就是不说,你也会想明白的。”

“你说得不错,我是应该想明白的。”

想到自己为此在书房中坐立不安一下午,凌波此时不免生出了一种异常滑稽的感觉。都说她聪明机敏,可她却往往会忘记自己作为武家人的立场,现在居然要劳动一个不相干的人跑来劝说,这算什么?她不是曾经羡慕上官婉儿那颗坚定的心么?可是她为什么就不能做到上官婉儿那样决然,那样大步前进永不回头?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多么正确的真理!

虽然对面的小丫头分明是已经接受了他的建议,虽然自己这一趟总算是没有白跑,但看到凌波那自嘲寥落的眼神,李隆基却总感觉自己这一趟来错了。他不由得把手伸到袖子里捏着刚刚陈莞送来的那封信,想起自己原本准备拉着罗琦出城射猎,最后却匆匆赶来了这里,想起今日自己出门之前对妻子王宁的疾言厉色,他不禁又摇了摇头,谁料这时凌波又开口说了一番话。

“王同皎毕竟是驸马,若是陛下连他都杀,那么张柬之他们离死也就不远了。当这些碍眼的人都除了,不是轮到那个不知收敛的李重俊,就是轮到相王或是太平公主。三哥你现在提醒我这些,不怕我以后心肠一硬,帮着韦皇后和我那个伯父斩草除根?”

端详着那张讥诮中带着冷然的脸,李隆基忽然笑了起来:“你是武家嫡脉,对于武三思来说,比崔湜郑愔这样的人更加可靠,要是你不藏拙,武家第一谋主只怕也是非你莫属。狡兔死走狗烹,你若不是懂得这些,何必坚持不肯住在宫中?十七娘,想必你也很清楚,天底下美男子多的是,韦皇后却偏偏只要武三思,不过是为了她需要武家。武家如今是韦皇后手上的刀子,但只要该杀的人都杀光了,韦皇后未必不会把武家一脚踢开。毕竟,韦家的人还没死绝了。”

凌波苦涩地笑了笑,继而便深深吐了一口气,把心中郁结的苦闷沮丧挫败失望,乃至于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全部驱赶了出去。人人都说和聪明人打交道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是和太聪明的人打交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得清清楚楚,乃至于想要隐藏的东西也难以幸免于难。其实,她有时候恨不得自己能够愚蠢一点,做一个饱食终日的贵妇人不是很舒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