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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告诉你,我从懂事的时候就一直在洛阳四处逛,这积善坊我就是闭着眼睛,也比你识路。”

罗七自打刚刚开始就觉得心里头憋得发慌,此时再听到这么一句仿佛是嘲讽的话,顿时怒不可遏。

“你究竟要跟着我做什么!就算我当初有眼无珠得罪过你,难道还要我磕头给你赔礼道歉?为什么同样都是人,那些不过是小偷小摸的人就要被问罪,甚至要被斩手,那些偷了甚至抢了更多东西的人就能逍遥自在地享福!为什么这世道这么不公平,你说,为什么!”

望着那个一瞬间激动得仿佛要发狂的人,凌波忽然想起了上官婉儿常说的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所谓世道,不过是人组成的东西,原本就是由少数人支配多数人。而无论是被人寄予厚望的苍天还是大地,终究不过是死物,即便它是绝对公平的,对于世人来说又如何?一万人眼中有一万种公平,仅此而已。

第三十一章 与众不同

东都洛阳有三大市,南市北市和西市。西市较小,北市由于迁都洛阳而得到了飞速发展,甚至出现过上万艘船塞满北市漕渠的情景。而南市内清渠行船,榆柳交荫,市内行一百二十,肆三千余,甚至搭着四周的市墙开了四百多家商铺,可谓是繁华之至。虽说品官不得入市内,但豪门仆役再加上各色商贾,依然是人头济济。

即便是贵人,若是稍加装扮想要一睹南市盛况,等闲绝对不会被人察觉。这要是被人察觉……只要不是宰相这样的高官,顶多就是个慕名罪过罢了。比起在平康坊眠花宿柳的风流罪过,这着实算不上什么。

南市肆三千余,自然少不得酒肆食肆以及客栈。酒从最便宜的二十文钱一斗到最贵的十金一斗,菜肴从最便宜的三文一样到最贵的百金难求,客栈从最便宜的二十文一夜大通铺到最贵的数十贯钱独院……总而言之,如果有钱,南市的东西任君挑选。如果没钱,很简单,三个坊门都开在那里,请您哪里来哪里回去!

在南市那么多酒肆中,永嘉楼素来享有盛名。倒不是因为它卖的东西如何好如何贵,而是新鲜。最最难得的是,它一个月推出一种新酒,保准和之前售卖的口味不同。曾经有好事的酒徒收集了三年的酒,到最后三十六瓮拿出来一喝,果然是滋味各有千秋。于是,这名声流传在外,酒客就更多了。当然,因为新奇的缘故,价钱也当然不便宜,比照粮价,这一斗酒的钱可以买好几斗粮食了。

正因为如此,这一天在永嘉楼二楼,看到某个一口一斗往嘴里灌酒的黑脸家伙,无数酒客都在心里咒骂不已。看那桌子上的好些空酒斗,这个酒鬼已经喝多少了!有这么喝酒的么,这究竟是喝酒还是喝水?那家伙的同伴是干什么吃的,知不知道永嘉楼的酒有多贵,别到时候付不出酒钱被人扣下来!

凌波一向以为自己看惯了能喝酒的人,然而,今天看到对面的黑脸家伙不要命地死喝,她这表情也犹如看到妖怪似的。看到对方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把七斗酒喝了个精光,她忍不住朝人家的肚子扫了一眼,随即一个眼神把旁边想要问什么的小伙计给轰走了。

七十文钱一斗酒,加在一起就是半吊钱,这人家卖苦力的一个月最多也就是挣这么一点,全都给这个死家伙一口喝光了!

“喝够了没有?”

罗七已经是喝得昏昏沉沉,根本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他本能地伸手拿过身边的酒斗,摇摇晃晃送到嘴边方才发现点滴不剩。他眯缝着眼睛看着对面满脸寒霜的凌波,忽然笑了起来:“你知道么?我也曾经是个贼。”

不等人家开口,他就突然打开了自打刚刚来到这里就一直尘封的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听说,我的祖父当年在朝廷当着一个小官,因为得罪了一个大人物,所以一夕之间被贬官流放庭州,而且还连累了一家子人。他没有裴公的坚忍,也没有裴公的运气,到了庭州不久之后就郁郁而终。我爹从富家公子成了流人,原本还可以等待朝廷恩赦,但他比我祖父更不幸,他得罪了庭州当地的豪强,结果以大逆之罪被当众斩首,妻儿没为官奴,所以,我从出生开始,就不是自由身。”

对于这个最初试图调戏自己,之后又屡次露出咋咋呼呼一面的黑脸丑汉,凌波自然是没什么好感。而就是先前他和那三个小贼的一番话激起了兴趣,继而更是多管了一番闲事。此时听到这些,她不由得收起了起初的戏谑,眼神中的不耐烦和嘲弄也消失了。

“你没必要同情我,我不可怜!”虽然酩酊大醉,但罗七却仿佛仍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忽然用手支着脑袋坐正了一些,“我娘为了生存,在官奴劳役之外还不断出卖她自己,当发现这样依旧没法供养我之后,她便只能让我去偷东西。她曾经是秦州老世族的千金,当初嫁给我爹之后也被人称为天作之合,可一朝沦落庭州,不但没有任何家里人关心,甚至要亲自带着她的儿子以偷窃为生,因为不是那样就根本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