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白头的只是他,他的那些娇妻们个个保养得好,都是满头乌丝,只有他最可怜,这白头发不争气地长出来那么多,难道就不能让他不老么?都怪他的老爹和兄长不好,偏偏要走在他前头,偏偏要把诺大的一个国家丢下给了他,还有他那位老妈……那可是史书上改朝换代的一代女皇,如今竟然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乾陵!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看到孙女已经急匆匆追了上来,他忽然转身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子,欣慰地说,“幸好你爹爹争气,知道替你爷爷分忧,否则我哪能在芙蓉园住得那么舒坦?只可惜你爹爹……”
“爷爷,你不是就想把这幅担子撂给爹爹么,这满天下谁不知道?”少女却一口戳穿了祖父的心思,见李贤笑得尴尬,她更是没好气地丢了个白眼,“就知道躲在这芙蓉园享清福,人家还说爷爷你贤德呢,要我说,你就是一个偷懒的老头!”
“哈哈哈哈!”
一阵难以抑制的笑声忽然响了起来,祖孙俩回头一看,却只见李敬业程伯虎薛丁山屈突仲翔连带周晓都站在不远处,那个笑得前仰后合最最夸张的正是程伯虎。
某个年轻的时候号称可以搏虎的家伙如今依旧魁梧十分,然而那头发却花白了一半,加上那一丛乱糟糟的胡子,自然显得更加邋遢。某人的儿子娶了李贤的女儿李晨,如今算是货真价实的儿女亲家,因此外头需得一本正经,如今嘲笑嘲笑却也无妨。
“偷懒的老头……这说法还真贴切。”
“小璐儿,敢这么说你爷爷的,你还是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个。”
“是啊是啊,回头我可得告诉他们,以后让你监督你爷爷,让他没法再偷懒。”
七嘴八舌的声音让李贤心头火起,冒火的眼神在五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身上兜了一圈,这才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偷懒又怎么样?我有得力的儿子撑着,就是偷懒那也是我这个当爹爹的福分!再说了,我操劳了大半辈子,享享清福难道不应该?”
“天哪,这个天字第一号大懒虫居然还说操劳了大半辈子!”李敬业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旋即苦笑着把薛丁山拉了过来,“我说老薛,这些年来,我的两个弟弟和你的四个弟弟全都被这家伙压榨得叫苦连天,你我几个天天是被撵得上天入地,你说是他操劳还是我们操劳?想当初悔不该上了贼船,如今就是想下也迟了!”
“废话,你们早就绑在我这条船上,休想逃脱!”
李贤才不接李敬业的话茬,得意洋洋地拽着孙女璐儿往旁边的小路一钻。外头五个人你眼望我眼了一阵,周晓第一个不安地低声问道:“他好歹是天子,今儿个芙蓉园中那么多人,放着他不管行么?”
“当然行……才怪!”屈突仲翔恶狠狠地迸出了几个字,旋即朝后头打了个眼色,几个身穿寻常百姓服色的壮汉顿时跟了上去。这时候,他才长长吁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恼火的表情,“年轻的时候他就喜欢胡搅蛮缠,到现在居然还是如此。这也就罢了,你们说他精神怎么那么旺盛,这年纪居然还能相扑赢过我,力气赢过伯虎,射箭赢过小薛!”
“谁知道,那家伙老来更成精了!”
李贤当然不知道人家附赠了自己一个老来成精的评语,只顾着精神奕奕地看着满园风光。住在这里这些日子,他原本已经有些腻了,结果今儿个人一多反而多出了一种非同寻常的热闹。繁花似锦百花争艳就是应该给人看的,否则这花开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虽然有个小丫头在旁边唠叨,但李贤早就练就了选择性耳聋的本事,全当没听见那些啰里啰唆的抱怨,一面欣赏大自然的无边春色,一边欣赏那些小家碧玉大家闺秀的无边春色。看着那些或娇娇怯怯,或奔放豪爽,或半遮半掩,或清新愉快的笑容,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中也装填着一种无边无际的愉快。
太平盛世啊……怪不得人人喜欢太平盛世,这种年景实在是太好了!
忽然,他看见不远处有好些个人簇拥着一个老妇,看模样似乎是一大家子后辈,远远的还跟着几个随从。那老妇大约五十出头的年纪,虽然她已经不年轻了,但看上去精神还好,和身旁的儿女们说话时,脸上一直挂着笑意,那笑容中更带着难以掩饰的满足和适意。
李贤最初只是觉得那人有些眼熟,及至看到另一头有人迎面上去和那老妇打招呼,又认出那是自己的妻妹许瑶,他顿时怔怔地站在了那里,一瞬间生出了一丝明悟。
芙蓉园中芙蓉池,芙蓉花映芙蓉女。时光飞逝之下,昔日那位娉娉婷婷的房氏芙蓉女,如今亦是韶华老去儿孙满堂了。遥想第一次相见时的那种触动,与其说是为了那清秀的容颜,还不如说是想起了自己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