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
武后叫了两声,见上官婉儿只顾着絮絮叨叨地解说,知道这丫头必定是又走神了,不觉异常好笑。她从来便欣赏有才华的人,与其说因为上官婉儿是上官仪的孙女方才另眼看待,不如说是因为其挥洒自如的才华。
当然,上官婉儿的小心思她也看得一清二楚,比如说李贤每次来的时候,某人总要仗着是徒弟嬉闹一番,那种隐藏在玩闹下头的女儿心她又怎会看不见?
只不过,男方女方都不急,现如今李贤又是儿女最多的,她这个长辈也就没什么好急的。上官婉儿比她亲自提拔的那些中书舍人更管用,而且又是女子,不用担心有结党营私的危险,可谓是最可靠不过了。每每想起上官仪来见的时候,用那么一种异样的目光瞧孙女,她就觉得一种发自内心的得意。
当初那点小芥蒂已经都过去了,上官仪都退休了,他的孙女又成了她的心腹,从这一点来说,她赢得漂漂亮亮干净利落!
于是,武后很快就把年华老去的担忧抛在了脑后——事实上,对于这一点,她从来都比李治豁达。毕竟,她一直注重养身之道,而母亲杨氏也是活过了九十高龄,她只要惜福养身,纵使长命百岁也未必不可能。瞧着儿子孝顺,她这些年陆续甩掉了不少政事,只把最重要的人事大权死死捏在手中。
在贤妻良母之外,她仍然是大唐至高无上的太上皇后,这一点是绝不可忽略的前提。
李贤悄悄溜进大仪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武后若有所思,上官婉儿怔怔发呆的情景。他自己也是心中有鬼,此时看到这一幕不禁有些犹疑,却不料这时候有人在身后轻轻推了他一把。回头看到是阿芊,他连忙低声打了个招呼,冷不丁却瞧见她鬓角露出的苍苍白发,一时之间更是怔了。
“看什么看,以前没见过不曾?你还真是调教了一个好徒弟,婉儿的能耐一个顶三个都不止,现如今我都闲得没事干了!”
说这话的时候,阿芊的脸上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醋意,但更多的却是自伤。她虽然曾经在宫闱局学过读书写字,但终究比不上上官婉儿才女天赋,如今她虽然还是武后身旁的女官,但较之以前已经大大不如。要说传递消息,如今她更是远远不及上官婉儿。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上官婉儿仍在年轻貌美的时节,但她却已经老了。
由于早有过肌肤之亲,因此对于阿芊的表情变化,李贤一瞬间就体会到了那言下之意。几乎不曾犹豫,他便低声说:“阿芊,我待会去和母后提一提,以后你就去东宫当女官吧。母后如今需要的是婉儿这样的人,但我可还是需要你这样的多面手。”
“就会拣好听的说!”
虽说嗔怒地白了一眼,但阿芊这一回确确实实动了心。以前拒绝武后的提议,拒绝李贤的真心,不过是认为自己和贺兰烟屈突申若她们比起来没有半点优势,可现在她已经不年轻了,就连仅有的一点优势也在武后宠信上官婉儿之后渐渐不剩多少。既然如此,李贤的东宫确实不失为一个让她终老的地方。
至少,她在武后身边侍奉了那么多年,虽然未必如上官婉儿那样妙笔生花,但在笔墨上的勾当却是极其熟悉的。李贤至今还不曾住进东宫,贺兰烟众女更是一直住在修文坊的宅第之中。她若是在东宫当女官,也不会有太多的顾虑。
阿芊的怦然心动李贤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当下便舍下她往里头走。看到那一老一少都是极其认真的表情,他倒有些不好上前打扰,干脆悄悄地在武后身侧站了,一面看上官婉儿泼墨挥毫书写诏书,一面听着武后的一层层意思。
虽然大唐的读书人远远比不上后世明清,但只要是大家女子,即便不能出口成章也能够识文断字。他这老妈的诗文不怎么样,但一手字却写得极好,也确实有真正的才华,比起后世那位最初靠着掐奏折起家,没读过多少书却祸害了整个中国的女人来说,武后无疑是真正的女中俊杰。
尤其是当这位女中豪杰由于种种缘故没有任用酷吏,更没有滥杀无辜的时候,大唐现如今无疑正处于高速发展的康庄大道上。
武后念完最后一层意思,接下来便不管不顾地任由上官婉儿自由发挥。忽然,她感到自己身边似乎多了一个人,立刻转过了头,发现是李贤方才露出了笑容:“成天鬼鬼祟祟的,你都已经是儿女成群的人了,怎么还老是来这么一套?”
李贤微微一笑,暗自琢磨了一下刚刚听到的东西。他老妈祖籍并州,武氏的祖坟自然也就在那里,随着她的地位一天比一天尊崇,这武家祖坟的事情就常常被当作大事被提起,比如今天这一次。只不过没想到,今天他老妈居然一口拒绝了并州刺史提出的整修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