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马车重新起行,阿萝这才松了一口气。先头武后生下李旦的时候,虽说也曾经宠爱非常,却不像这位小公主这般,她还担心有什么不对劲。她正在心里疑神疑鬼,却不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阿芊上次捎回来的信你看过了?”
乍听得这句话,阿萝只觉得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用尽气力方才平息了下去。然而,这又惊又怕的感觉却让她说话结巴了起来,几个字出口不成条理,她干脆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勉强顺溜了一些。
“奴婢不知道阿芊在信上说了那些,当初就拆开看了,奴婢……”
“我又没有怨你,你这么慌张干什么!”武后见阿萝的鼻尖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禁哑然失笑,“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看看阿芊,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竟是把贤儿勾搭上了,哪里像你,好些年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说,贤儿好几次要你,你居然都拒绝了?”
这都是平日和李贤在一块时的闺房闲话,阿萝万万没料到这时候会被武后一口揭出来,原本就怦怦直跳的心更是剧烈震颤了两下。她实在没办法确定,武后这一番话是单纯的取笑还是意有所指,虽说她很早就被拨给了李贤,但对于武后的手段自然是了解得透彻。
“弘儿身边有明徽,原本是不用我操心的。只是,那丫头太过于轻狂,不像你这么稳重,所以我始终不放心,也有把阿芊留着他日给弘儿的念头,谁知道还是贤儿更讨人喜欢。”
武后却仿佛没看见阿萝的面色,竟是微微笑了起来。那笑容挂在苍白的脸上,却有几分阳光和温馨的气息,冲淡了车厢中略有些僵硬的气氛,仿佛一个普普通通的母亲正在称赞自己能干的儿子,别无他意。
“稳重虽然是好,但该出手的时候还是得出手。贤儿是我的儿子,我对他了解得很,若不是真正动了情,未必就会走最后一步,当初那两姊妹若不是我送的薰香,只怕他还未必肯要。四个儿子里头,看似他最豁达最悠闲,其实最固执最任性,你可别耽误了自己!”
说完这些,武后便挪动了一下身子,惬意地靠在了柔软的垫子上,面上那一缕柔和却渐渐收了起来,声音亦流露出几许冷冽:“要说办事的功夫,贤儿确实是不赖,阿芊虽说跟着我时间长了,但那些井井有条的消息必定是贤儿帮手。我倒没料到,不过就是离开陛下数月的功夫,就已经有人忍不住了。”
阿萝知道武后提起这话是指徐嫣然的事,心中不禁一突,想要开口又觉得怎么说怎么错,干脆就保持了缄默。而没等她开动脑筋从武后的角度想问题,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让她一头撞在车厢上。
“人人都说贤儿怎么风流怎么爱美人,照我看他还不及他哥哥和弟弟!弘儿这个太子至少宠过十来个宫人,就是显儿身边挑选的那些也都成就好事了,可贤儿就是挑嘴,除了贺兰之外竟是没碰过几个。那个徐嫣然不是才女么,若是拿来配贤儿,却也是挺般配的。”
有当母亲的这样编排儿子的么?
倘若说武后最初那通感慨阿萝还有些心结,不敢看作是对自己的鼓励,那么现在她就完完全全明白了——怪不得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今竟连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说话也带上了几分李贤的招牌式无赖风格。
武后自然只是说说而已,她在李治面前从来都是极尽温柔,在宫人内侍面前总是恩威并济,也只有在面对几个亲近的心腹还有李贤时,她方才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女人。至高无上的皇后,举世无双的尊荣,可是,在天下皆重氏族的情况下,她这个姓氏就注定了她没有多少后援,而只能靠皇帝的宠爱维系一切,这走钢丝的感觉别人又如何体会得到?
要看死李治这样一个喜欢东张西望的皇帝,其实谈何容易?
她本想深深叹一口气,但面前的是阿萝,而不是她那个古灵精怪的儿子,因此她只得强行忍住了。接下来的路上,她一直在一封封地看信,除了李贤和阿芊的那些之外,便都是一些朝中的低品官员所写,真正的重臣唯有一个中书令许敬宗。而许敬宗信中所写的内容,却偏偏是她绝对不想看到的。
“这个狡猾的老狐狸!”
虽说对于许敬宗的为人深有了解,但是在看到这么一封信的时候,武后依旧有一种大骂的冲动。李义府已经被贬,目前她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许敬宗这么一个说得上话的人,而这个节骨眼上,老家伙居然说什么身体不好,要闭门着国史!信的末尾上还不阴不阳地加了那么一番话,仿佛担心别人不知道他有两个孙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