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哪里知道对面这位活神仙在转些什么念头,面上虽然沉静,但那都是他在武后千百次吓煞人的目光中历炼出来的。否则,眼下他必定大惊失色,指不定还得嚷嚷一番。此时此刻,他已经隐约把一条线连了起来,但最最头痛的还是袁天罡的那一条预言。
就算是这回的小劫消除了,不多时还有一场大的,不消说,那必定是废后了——难不成这冥冥之中的天意真的不能扭转?要是那样,将来他李贤岂不是必死无疑?呸,他不是把小丫头硬生生地从老爹那里抢过来了,至今不是安然无恙好好的!
“既然说相由心生,这人相有变,天象也应当有变,袁真人你说是不是?”
“这术数人相是我的行当,若是说天象,殿下怕得去问太史令李淳风了。”袁天罡在李贤炯炯的目光下,却仍旧笑咪咪地捋了几下胡子,“那老家伙天天闭门著书立说,要想见一面,可不是区区翻墙就能见着的。而且他好歹是正牌子太史令,可比我这装神弄鬼的人强的多。”
李贤脸皮最厚,哪里会为袁天罡这两句嘲讽所动。风险太大回报太小的事情他向来敬谢不敏,今儿个来见袁天罡,只是为了一时好奇,再加上这清都观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别说今儿个带了个盛允文,就算没有盛允文,他一个人也能想办法进来。
说来说去,李贤和袁天罡两人仿佛有所默契,话题总是控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李贤明言不问自己,袁天罡便对其过去将来之事只字不提。临到最后李贤起身告辞的时候,袁天罡竟是忽然提出了一个要求。
“早听说殿下赋咏乃是一绝,这梅花开得正艳,能否题咏一首梅花?将来我行走天下,也能拿出殿下的真迹招摇撞骗不是么?就是没钱了换几个钱也好!”
倘若说李贤起初还嘀咕这一位赫赫有名的活神仙没有仙风道骨,那么此时此刻听得此语,他着实呆了一呆方才反应过来。今天他是秘密到访,袁天罡是秘密接待,居然还来这一套?他还未开口,却只听袁天罡又在那里不无惋惜地提起今儿个招待所用的茶叶和雪水都是稀罕物,那模样和标准的吝啬鬼没什么两样。
没奈何之下,他思忖片刻便答应了这个要求。见袁天罡变戏法地铺开绢纸,又亲自在一旁磨墨,他心中更是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感觉——袁天罡磨墨,他是不是该学一下李白,找李淳风脱靴,然后来一个斗酒诗百篇?
“云里溪头已占春,小园又试晚妆新。袁翁老去风情在,恼得梅花醉似人。”
他促狭地把陆游的《红梅》篡改了一个字,一气呵成之后便瞥了一眼袁天罡。结果,就只见这位活神仙非但不恼,反而站在那里连声赞叹,倒是让他无语了。
翻墙进来,然后又翻墙出去,一番高来高去之后,李贤又站在了那院子外头。依旧是红艳艳的梅花,依旧是凛冽的寒风,他却觉得心情一松。不枉他给老袁留了一首诗,这果然不是装神弄鬼的家伙,确实真才实料。
刚刚在里头的时候,盛允文一句话没说,此刻觑着没人,他却有些忍不住了,上前两步便低声道:“殿下,此人着实古怪,需得防着他妖言惑人。如果殿下愿意,我可以……”
这盛允文好重的杀气!
李贤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待一想明白顿时骇了一跳,旋即不由分说地摆了摆手吩咐道:“当初太宗皇帝便接见过袁真人,这样的有道之士,岂会是什么妖言惑众之辈?你刚刚听到他挑唆了我么?术业有专攻,这等卜算术数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盛允文游历天下的时候,唯一信奉的便是手中利剑,因此李贤这么说,他虽然面上点头,心中却总觉得有些不安。
两人在道观中又转了大半圈,这才看到被张坚韦韬拖住的那个小道士。又打赏了他一些钱,李贤就带着三人出了道观上马。这一次他却没有径直回宫,而是转去贤德居,硬是拉着三个亲卫陪着喝酒,直到夜晚时分方才回宫。
刘仁轨的上书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本着趁他病要他命的原则,当初和李义府有龃龉的人几乎全都加入了落井下石的行列,揭发出来的罪名那叫一个惊天动地,甚至有人把李义府居丧出城窥视天象说成了谋逆,一场风波几乎席卷大半个朝堂。到了这个时候,李贤不得不感慨,这城头变换大王旗的缘故虽然有,但李义府的人品也确实太成问题了。
许敬宗告病在家,李绩装聋作哑,上官仪刘祥道义正词严地说此事需要好好查,不可轻下论断……除了上书的人便是沉默的人,竟是没一个为李义府说好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