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裴炎还真是个闷葫芦!对于裴炎的沉默,李贤自然很不满意。以区区弘文馆学生而得以伴驾骊山,年纪轻轻的裴炎这名士之称已经是传出去了——这年头只要君王看重,什么升迁拔擢的规矩都可以往后挪,他那位老爹从来就不是循死理的人,大约眼下就已经在考虑怎么用人了。他既然先行一步赢了一个赌,不利用一下岂不可惜?
“老刘!”李贤毫无拘束地把面前一碗酒喝干,便冲刘仁愿笑道,“回了海东之后,告诉刘仁轨老刘头,他那句‘天将富贵此翁耳’我听说了,昔日太公八十遇文王,他这年纪还小着呢!如今李义府已去,他这日子估计也能安生了。你也是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别没事忧馋畏讥,大将就应该有大将的风度!父皇的心意不会轻易变,再说,我那太子五哥也不是摆设,他可是太子!”
这无疑是赤裸裸的明示,别说刘仁愿心情激荡,就是裴炎也深感震动。李义府虽去,朝中大臣却无一人敢掉以轻心,毕竟,李义府之前也有过外贬,却只在一年后就卷土重来,谁能担保此次就能一劳永逸?可是,李贤偏偏就用自信满满的口气担保了。
刘仁愿虽然谨慎,但毕竟是军人,终究生性豪爽,闻言立刻捧起酒碗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末了重重点了点头:“殿下放心,我一定转告正则!嘿,有了殿下这句话,我自可放开手脚大干一场,正则那里也不必时时刻刻胆战心惊了!”
而裴炎心中却被那句太子五哥堵得满满当当,自从册立了武后以来,留在皇宫的皇子就只剩下了三个,皆是武后所生。虽然听说李弘李贤李显兄弟友爱,太子李弘和沛王李贤更是俨然一体,但就他的观感来看,李贤实在是过于聪明,难保不会有另外的想头。前有玄武门,后有承乾李泰的夺嫡之争,让他异常担心这皇室兄弟之前的亲情。
想到这里,他忽然双捧起面前那碗酒,对着李贤高高举到头顶,然后二话不说地一饮而尽。许是一下子喝的太快,前襟竟是被酒液濡湿了一大块,他却不管不顾地用袖子随意一擦,旋即笑了起来:“怪不得人说沛王最喜喝酒,着实痛快!”
裴炎难得如此洒脱,李贤看着自然高兴,刘仁愿更是亲自起身进了屋子,不一会儿便又抱来了一瓮酒——这却不是那种小巧的酒瓮,只看刘仁愿吃力的模样,还有那巨大的家伙,李贤便露出了兴高采烈的神情。他固然高兴了,裴炎却是大吃一惊,而张坚韦韬兄弟面面相觑了一会,心中同时下了决心。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位主儿看好了,若是再来一次误闯白露汤,他们这条命可禁不起再一次惊吓!
一瓮酒打开,李贤干脆亲自抱起酒瓮斟酒,如此一来,其余四人自然不好浅酌慢饮——事实上,当一开始换上了大酒碗之后,便注定今夜又是不醉无归之局。十几碗下肚,眼见裴炎已经是满脸通红醉眼迷离,刘仁愿也只是略好一些,李贤忽然拍起了巴掌,高声吟道: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
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一曲吟罢,见裴炎一头栽倒在地,他不禁哈哈大笑,旋即命张坚韦韬两兄弟将人搀扶进屋。等到只剩下他和刘仁愿二人,他方才坐近了一些,一把夺过了刘仁愿手中的酒碗。
“老刘,我派人查过,你遇刺的事情,如今是新罗人嫌疑最大。”
刘仁愿刚刚那一口酒还没喝完,乍一听到这句话,立刻呛得连连咳嗽,满身酒意顿时去了一半。他勉力瞪大眼睛盯着李贤,结结巴巴地问道:“殿下……殿下如何这么肯定?”
“你甭管我干吗这么肯定,我只问你,老刘,我坑过你么?”见刘仁愿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李贤顿时嘿嘿一笑,竟是不管不顾地伸手搭上了人家的肩膀,浑然不顾这动作是否逾越尊卑老幼,“看如今高句丽上窜下跳的架势,大约我朝联合新罗攻打高句丽的时候也不远了。但是,新罗人的目的是海东全境,所以你记着,回去之后当心点,别一个不好把自己搭进去。”
这句话说完,他便看到张坚和韦韬从房中出来,立刻松开了手。见自己那个酒碗已经空空如也,他索性抱着酒瓮痛饮了一阵,搁下之后,他不禁哈哈大笑,身子便有些摇摇欲坠,忽然两眼一闭栽倒了下去。见此情景,张坚韦韬两兄弟慌忙上前,向刘仁愿招呼一声,便一左一右搀扶着李贤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