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谁都紧张了,却忘了知会暖阁中的孙贵妃。所以,这位曾经唯一拥有金印金册的贵妃仍是躺在暖阁的床上,仿佛痴了一般盯着头顶上的帐子。良久,她才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怔怔别过了目光,瞧见是朱宁,她方才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太子没事,刚刚只是哭闹了一会,所以我想着来瞧瞧你。”
孙贵妃如释重负地放开了抓着朱宁腕子的手,长长吁了一口气,情绪变得有些低落。然而,朱宁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她吓得猛地一下子跳了起来。
“我今天来不想拐弯抹角,我只想问你,你可曾让鲁尚宫去改过太后的膳单?还有,昨夜你宫里的两个宦官想要潜入仁寿宫图谋不轨,你可知道?”
面对朱宁丝毫不曾退缩的眼睛,孙贵妃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随即才使劲摇了摇头:“不,我不知道!”
她说着眼睛就红了,等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朱宁起身要走,她方才一下子慌了,忙下意识地一把伸出手去,竟是扯住了朱宁身旁系的一枚玉坠。仿佛是抓着救命稻草的她死死拉着那玉坠,直到看见朱宁回过头来,她才松开了手,恢复了一个皇妃的仪态。
“宁姑姑,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这些事情不是我干的!之前,有一封信送到我手里,说是吴嫔有了身孕,太后一力瞒着不让人传出来,就是为了把这个孩子认在皇后名下,因为太后不喜欢我,所以也不喜欢我的儿子当太子。鲁尚宫常常往我这里走动,时而捎带些太后的话,有时甚至也说到太后提起已故郭贵妃时的恨意……我那时候昏头了。鲁尚宫让我找个借口去尚膳监要膳单,我照办了;让我去御用监打听太后常用的香料,我也做了;我只是想让太后喜欢我……我的儿子已经是太子,我怎么敢做这些!”
看见孙贵妃说着说着,眸子里就重新焕发出了神采,脸上渐渐有了精神,朱宁何尝不知道这个儿子是她最大的希望。她固然不希望看到一个痛哭流涕的孙贵妃,可看到一个冷静得过了头的孙贵妃,她心里仍是免不了疑窦。于是,她理了理被扯乱了的玉坠流苏,又整理了一下裙子的下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再也没说什么。
鲁尚宫已经让人严密看守了起来,那个弱质女流甚至绝不可能自杀,要从她嘴里拷问东西,比从孙贵妃这儿问简单多了。她过来看看,只是想让孙贵妃安心些,毕竟,事情究竟如何也不知道。可是,不管刚刚这话的真假,把这位贵妃拉下水的那个人,无疑是摸透了人心。
那个该死的混账!
从永宁宫中出来的时候,朱宁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握紧了拳头,随即又松了开来。兄弟阋墙的事她不是没经历过,而这不但是周藩发生过的,昔日的汉藩,还有这次必定会万劫不复的晋藩,甚至还有其余掩藏着罪恶,朝廷却被蒙在鼓里的亲藩,一个个全都是如此。归根结底,尽管朝廷早定了嫡长继承的礼法,可终究是在二十多年前就出现过特例,一个以藩王席卷天下的特例,这怎能不叫人群起仿效夺嫡?
既然是梁王的嫡亲舅舅,武定侯郭玹从前也不是没来过梁王公馆,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踏入这里时那么烦躁愤怒。只不过,跟在金英的后面,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追随着那脚步,心里既悲哀又痛苦地想着,父亲早年是不是不该把妹妹送给了太子为庶妃。他已经几乎淡忘了妹妹小时候的事,唯一有记忆的就是那羞涩的笑脸。
只是,那羞涩的笑脸终究凋谢在了宫中。如今为了那个已经凋谢的人,却得赔进去更多的人命,原因却是因为一个疯子!
所以,在推门进了那间书房之后,郭玹甚至没注意到身后两扇门怎么关上的,眼神只是集中在梁王手中把弄的那把匕首上,那把匕首轻巧地在梁王的右手上转动着,仿佛一个不注意就会划破这个年轻少年的脖子。
“瞻垍……九郎……”
尽管平时尊卑有别,但郭玹仍然本能地叫了一声,等到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茫然看过来,手中的匕首砰然落地,他才一下子回过神来,脸色变得异常复杂。自己的儿子就是跟着这个外甥一条道走到黑,临到末了却被杀人灭口。他还能说什么,他还该说什么?
“不是我……”
梁王朱瞻垍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仿佛生怕郭玹不明白似的,又使劲补了一句:“不是我逼死的表哥,绝不是我!”
“别说了!”
郭玹原本是存着满肚子的小心翼翼,可是,在听到梁王这接连两声之后,他终于是忍不住大吼了一声,随即大步走上前去,一巴掌拍在厚实的檀木大案上,也不管一支支笔跳得老高,也不管梁王一下子僵住的脸色,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是还惦记着你母亲姓郭,你要是不想让郭家灭门,你就给我好好活着!别忘了,你十弟才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