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少爷,六少爷来了。”
顾林只知道三少爷,此时听说是六少爷,不禁皱了皱眉。此前倒是听说过张倬还有位庶子,此时闻声抬头,见来的是一位八九岁的少年,身量既高且魁梧,瞧着颇为沉稳,他就随着站起身。虽是男女有别,但自己是晚辈,若是孙氏亲厚,自然应当亲自见见自个,若不能也总应该让长孙张烨来见,怎有打发一个庶子见客的道理?心里虽不痛快,但见人行礼叫了一声表哥,他只能挤出了一个笑容。
张赴性子敦厚,年纪又小,平日里就是见客也都是静官的事,再加上和顾林原本就不认识,他哪里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两人干巴巴交谈了两句,他就没词了,干坐在那里,心中渐渐不安了起来。而顾林就更加难受了,这起身要走,此来京城一路花销不小,要就这么回去必招人笑话,父亲那里也过不去。可不回去……不回去难道就在这儿坐等着浓茶变成淡而无味的白水,陪着这个黄口小儿比坐功?
幸好这让人心烦意乱的等待只持续了半个时辰,顾林就听到花厅外头院门那边传来了一阵说话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连忙站起身疾步跨过门槛出去,就只见一个媳妇头前侧着身子带路,后头是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青年。尽管只瞧见一个侧脸,但他还是撩起衣襟下摆,一溜小跑上了前去。
“可是越表弟么?”
张越今天和朱勇确定了武学所在,难得回来的早,在门上听说有开封顾家来的亲戚,母亲孙氏叫了张赴相陪,他也没往心里去。要知道,他步步高升这些年,张家那些族亲已经有不少人越过长房二房上门打秋风,尽管顾家人是第一次,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路过这儿时也没想着往里头看一眼。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里头竟然有人突然跑了出来。
当初在开封的时候,顾氏和顾家人的往来就不算多,顶多是逢年过节送礼不落下,平日就是上张家来探望顾氏的小辈都少。因此,十几年下来,张越早已是不记得顾家人的模样,此刻见眼前人穿着酱紫色暗花漳绒外衫,头上是马纬纱唐巾,人倒是相貌堂堂,只那眼神和平日里上门求办事的人别无二致,他自是不动声色往后头退了一步。
顾林虽不成器,但在外头却厮混了好些年,看到张越退后,他也不敢再往前上去,满脸堆笑地拱手行了礼:“这一别就是十几年没见了,上次越表弟回去葬老姑奶奶,我正好不在家,也就错过了。想当初老姑奶奶六十大寿时,你在寿宴上大放异彩的一幕,我到现在还记得。越表弟是不知道,如今开封城里的读书人,可都是以你为榜样……”
他这一张口就是滔滔不绝一大堆,奈何张越今天早回来原是有事情要和杜绾商量,听着听着就不耐烦了。因此,不等人说完,他就轻轻咳嗽了一声,点了点头说:“表兄远来是客,只我如今事务繁忙,也抽不出空来陪你在京师走走,赶明儿让高管家找几个人带你逛逛。我眼下还有事,就少陪了。”
眼看张越点点头就要走,顾林顿时急了,几乎是想都不想就伸手拦了一拦,眼见张越面色冷淡地看了过来,他方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虽有些发怵,但还是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只锦囊来,因笑道:“表弟,我此来京城,其实除了代家父探望亲友,还有别的事。这是老姑奶奶当初还在的时候给家父写过的一封信,说是张顾两家世家通好多年,希望子孙亦能结秦晋之好,相互扶持。”
他把话点透,也不敢再多说,双手把那个锦囊递了过去。张越沉着脸接过来,拉开头里明显褪色的红绳,便从那牡丹花纹样的妆花锦囊中取出了一张细细折叠的纸笺来。大约是有些年头了,那纸的颜色发黄,四角发脆,折痕处也已经有些断裂,但墨色还鲜亮,都是端端正正的小楷,尽管和顾氏老来笔迹有些许不同,但断笔处的习惯却一样,确实是祖母亲笔。
通篇都是训诫教导兄弟的言辞,从读书到持家无所不包,透过那端正的字迹,他仿佛又看到了祖母向来严正的神情。而所谓的秦晋之好,信上也只是在末尾附带提了一句,而意思也只是说,若兄弟能治家严正,则张顾两家永结秦晋之好,世世代代互相扶持。看到落款处的日期没了踪影,张越就是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这少说也是二三十年前的老东西了。
“令尊有心,祖母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也必会安心的。”
张越一边说一边将东西珍而重之地折好放进锦囊,却只是拿在手中不曾递回去,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这相互扶持自然是应当的,如果我没记错,祖母举家搬出开封之前,似乎那些留下的田地除了族长和一些族亲看管,还用了不少顾家子侄看管?再要是顾家子侄肯用心读书的,家里也没少提携,顾家七表哥便是如此,如今他已经成了翰林,不正是可喜的事?要说秦晋之好,这却是得看日后的缘分了,家里头的孩子如今都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