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说是洪武年间钦定的式样颜色,这些年轻子弟身上的袢袄却各不一样,家里有钱的用茧绸,里头衬着厚厚的棉花;家中贫寒的则是粗制土棉布,补丁加补丁的也不在少数。认识的不认识的三五成群,再加上每年都趁着这机会来做生意的小贩,这儿自然是拥挤不堪,稍不留神就会被人踩脱了鞋子,好好的衣裳上头也会多几个黑手印。
这闹腾了好一会儿,兵部武选司的一位员外郎和一位主事方才姗姗来迟。坐定之后,两人也不罗嗦,直接报名开始。这时候,刚刚吵吵嚷嚷的地方才安静了些。随着上头皂隶高宣姓名,被叫上名字的则是上前参礼,随即演练弓马兵器。
年满二十前来承袭军职的总共有二百多人,从总旗到指挥佥事等各不相等,自是由高到低一一检视,这其中试骑射弓马的只有十二人,演练刀枪的也就是二十余人,其余的都是上前行礼之后报上父祖名姓,略说几句就到一旁去关领袭职事宜了。
看着这一幕,不远处在那些小摊贩处牵马而立的张越眉头越蹙越紧,正好在城门处撞见张越一行人,于是跟来凑热闹的方敬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
“上场的大半武艺稀松,还有其他人根本连兵器都没碰一下,竟然还要承袭军职?”
“我原以为如今早就开始用新的考量之法,军职承袭应当严格了许多,没想到至今还是这般模样。要不是一时兴起来看看,只怕就要忽略了这一条。要是这大选只需要磕几个头就能过去,那何必一年一次武选,把官职一个个给出去不就完了?”
两人的议论声虽说不大,但一旁仍是有个做熟了这档生意的中年小贩看出他们是来看热闹的人,因上前笑道:“两位官人这是来看热闹的?其实这大选最没什么看头,新官根本不用比试,旧官比试塞几个钱也就行了!横竖如今也没多少仗打,就是真的打了起来,朝廷动不动就是几十万大军,就是踩也把人踩死了。领了军职,再种几亩地,日子也就能过得。”
方敬瞧见张越脸色难看,便顺着那小贩的口气问道:“那兵部就不管?”
“那有什么好管的,要真是把人罢黜了,那可会把人得罪死!都是无足轻重的小军官,何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兵部的那位堂官小张大人你们不知道?那可是功劳卓著大名鼎鼎的,这一回偏不在随驾之列,可不就是因为他做事认真得罪了人?听说这军官严考就是他定的,可别人说是奉行,其实却不做,他又怎么会知道!”
一番话说得张越脸色越发阴沉,欺上瞒下的道理他不是不知道,只不曾想竟然会这般严重。那两个兵部武选司的司官他都是认得的,平素看着似乎是办事认真,偏偏在这上头懈怠,可想而知不是规矩使然,就是另有什么猫腻。一时间,他也懒得再看下去了,朝跟来的胡七彭十三等人一点头,索性上了马就预备走。
看到张越一声不吭地要走,方敬连忙拍马追上,赶上前去拦了一拦,随即便说道:“三哥,你要是就这么走了,等今天的比试结果出来,再要翻过来就麻烦了。我知道你是不想把事情当面闹大,不想让兵部的事情有让别人插手的余地,但不论怎么样,都得让他们那两位心里有个数。不如我过去捎一句话如何?”
张越原是憋着一口气,打算回兵部之后找武选司郎中柴车问个明白,此时经方敬这一提醒,他方才恍然惊觉。柴车久事兵部,由武选司主事而员外郎,后来又在郎中和外任上头辗转迁调,蹉跎了好一阵子,因个性耿介,和同僚下属的关系都极其冷淡,和他共事期间却还融洽,据他所知,那应该不是会轻忽的人。这事情如果他当头问上去,恐怕柴车的惊愕不会比他少多少。于是,沉吟片刻,他就冲方敬点了点头。
“也好,你去捎句话。武选乃是国家大事,不是儿戏……等等,你对他说是我看过比试之后很不满意,已经气恼地回去了,问他是今年如此还是年年如此。”
前来主持今年比试的武选司员外郎周平安和主事尚雍在兵部资历都浅。前者是从知州外任因考绩卓异,再加上又有些老乡同年的保举,于是便调入了兵部最是权势赫赫的武选司;后者是三年前庶吉士考满任的主事。由于郎中柴车管的是五府和都指挥使指挥使一级的会推,这比试一连三年都是他们俩主持。
头一年还有些担忧,如今三年下来,虚应故事得过且过这一套早就得心应手,这会儿眼看日上中天,周平安看也不看那个正在纵马骑射的年轻人,自顾自地转头对尚雍说:“还有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