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皇帝又出宫了,张越顿时有些头疼。上一回杜绾进宫的时候,张太后曾经婉转暗示过,让他劝一劝皇帝这坐不住的性子,可他一直没想好该怎么提,更何况他从来都不认为这是一桩坏事。哪怕只是在京城里头走一走看一看,也总比天子坐在深宫,什么事都听外头人禀报的好。他很清楚,对于朱瞻基非得带兵北巡,直到现在从上到下还是反对的声音居多。
“张大人,皇上在郡主府,宣召您过去一趟。”
见到王瑾笑容可掬地上来相见之后,直截了当地就说出这么一句,张越也不罗嗦,点点头便随他一同出了光禄寺。
光禄寺在东安里门右侧,一头紧挨着尚膳监,诸色菜品上来最是方便;另一头则是学医读书处,再往里就是东上中门和东华门,乃是少有的设在皇城之内的衙门之一。张越和王瑾离开光禄寺,出了东安里门和东安门,随即就沿东安门大街进了金鱼胡同。
这里就是京里人常叫做十王府的地方,而张越心里却还记得另外一个闻名遐迩的名字——王府井。朱棣迁都之后,金鱼胡同校尉营和安定门大街中间的这块地方由工部敕建了一座座规制宏大的公馆,专供亲藩进京朝见时住。然而,建成之后,除却汉王赵王进京奔丧,周王进京,蜀王世子代父亲进京朝见,大多数公馆平日里都是空关着。朱宁原本住的周王公馆也在这里,如今张太后让她另挑地方住,她却不愿让人挑理,在金鱼胡同尽头处挑了座宅邸,一来离东安门车程只有一刻钟,二来也堵上了御史的嘴,于是张太后更喜她明理知趣。
张越回京之后还是头一次到这里来。从西角门骑马进去,绕过一道莲花照壁,沿甬道进去一射之地,便是二门。下马进了二门,景象便和里间绝不相同,沿抄手游廊都是一个个站得笔直的锦衣卫,内中虽偶有仆役进退,却是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只有轻微得几乎分辨不出来的脚步声,连带着他也不知不觉放下了脚步。沿游廊走到尽头一处小门出去,他方才听到了说话声,还未及听清楚什么,就是一阵开朗的笑声。
“既如此,朕便不说什么了。朕贵为天子,若是这丁点小事还不能遂宁姑姑的心意,岂不是成了笑话?”
朱瞻基笑过之后,眼睛一瞟就瞧见那边小门边上王瑾和张越进来了。看到王瑾上来,张越却站在原地,他便扬声道:“元节进来,这儿是宁姑姑的地盘,你又不是外人,没那么多规矩!快来尝尝,这是宁姑姑亲自做的烤年糕。”
天子既然开了口,张越便连忙上前进了那亭子,只是行了常礼。此时已是冷天,亭子四周用了风围子,内中的炭炉上又烧着茶水,倒是不觉得冷,朱瞻基旁边的朱宁就只身穿一件家常的茄花紫对襟小袄,手上的金镯子也褪下来搁在一旁的小桌上,竟是在那里亲自炮制平底铁盘上的两块年糕,见着张越只是微一点头。看到这一幕,张越不由得怔了一怔。
“宁姑姑说这还是你家夫人教她的。宫中这些糕团点心多半是蒸热了送上,朕头一回品尝,倒觉得新鲜得很。听说你到广州不久,广州那儿就新出了不少各式各样的点心吃食?人人都打着张藩台家的招牌?”
张越原本就不知道说什么,此时就更汗颜了,见王瑾已经知机地退开了去,亭中再无别人,他只得讷讷解说道:“皇上恕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臣也就这么点爱好,但倒不是喜欢那些繁复的点心吃食,只图个乐子罢了。就如郡主这法子,起初只是为了避免浪费……蒸出来的桂花糕红豆绿豆糕等等凉了就不好吃,再上蒸笼出来之后也不对味,加些素油在铁板上头滚热得炸了,亦或是用两面铁锅烘烤,原本不爱吃剩食的孩子也能多吃两块……”
此话一出,正在翻弄那块年糕的朱宁一不留神,竟是被溅起的油星子烫了一下,缩回手把手指放在嘴里含了含,她方才没好气地说:“好啊,你家娘子倒觉得这么吃热闹,咱们几个聚会的时候拿着铁板不是烤这个就是烤那个,却不知道原来你是打着这节省的算盘!皇上,你看看你的好臣子,他这么大的官这么富的家,居然还想着不浪费……你家那么多人,两三笼桂花糕出来难道还会吃不完?”
朱瞻基原本只是莞尔,见张越哑然,他顿时放声大笑了起来。等到看见朱宁旁边那左一件右一件的各式用具,他又不禁摇了摇头:“不在大伙的眼皮子底下,你就敢不务正业了,以后可得好好给你压压担子,省得你就知道让铁匠铸造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饱口舌之欲!好了,吃完年糕朕还有事对你说,先让你填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