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那一番上任自然是循例而行,他是兵部的老人了,如今尽管有不少新面孔,但郎中员外郎这两级多半都是相熟的人,彼此虽多了些拘束,但办起事情却是便宜。他先往见了尚书张本,继而便是下属上前参拜行了坐堂礼,一番礼数周全之后,恰好内阁转来文书要问滇西南的军事,张本思量张越刚从云南回来,就让张越过去一趟。
张越回来只不过短短三天,连杨士奇和沈家兄弟那儿都来不及拜访,杨荣自然也是朝会之外头一次得见。在内阁直房外头的一重小院子里见这位主管军略兵事的大学士之前,他趁着在马车上的功夫看完了云南黔国公沐晟急递过来的麓川军报,心里对那儿糜烂的状况也有了些数目,因此在见到杨荣之后,他便顺势提出了改土归流四个字,随即又加了一句。
“麓川思氏的手已经伸到了缅甸,若是再不加以控制,西南迟早造成大患。”
“可惜,黔国公并非良将。”
尽管收了沐晟的重礼,平日也会多多少少为其说些好话,但对于如今这位黔国公用兵的本事,杨荣却着实不敢恭维,因此这会儿情不自禁地感慨了一句,随即就有些后悔了。见张越仿佛没听见似的,仍是坐得端端正正,他更是在心里提醒自个,如今面前的年轻人已经不是昔日初出茅庐的少年,而是名声大显之后已经得到重用的能臣,说话时不能将其当成后辈。
“你既然刚从那儿回来,如今又就任了兵部侍郎,麓川的兵事就先由你掌管,往来军报均由你过目上呈内阁,不用偏劳张尚书了。除此之外,交阯回师事宜你也多多留心,毕竟这报功等等多有猫腻,有你这个知根知底的人看着,也不至于被人糊弄了。另外……”
杨荣不比蹇义,虽说还不至于把张越直接当成下属看待,但交待事情的时候仍是用上了不容置疑的口吻。张越早知道这位就是如此的脾性,再加上杨荣的分派也都是公事公办,因此他也没有什么异议,待到起身的时候,杨荣冷不丁又加了一番话。
“武选司的事情还是让张尚书管更加妥当,你虽说是正牌子进士出身,可终究你们家都是军功出身,再加上勋贵中间都是姻亲连着姻亲,要是有人找上门来请托,你一个晚辈难道能把所有人拒之于门外?所以说,当初让你出任兵部侍郎,我没说什么,但夏尚书吴尚书,还有宜山都提出了异议。可皇上却觉得你在兵事上有造诣,所以,你可别辜负了皇上的苦心。”
前面这是大实话,张越听着只有如释重负,并没有什么怨尤之心。后头这话就有些微妙了,毕竟,杨荣虽没有表功,却把当时反对的人给点明了。张越听在耳中,心里自有另一番计较,面上却没动声色,谢过之后就离了宫中。
洪武永乐都是用人不拘一格的时代,只要在荐举之后投了皇帝的缘法,一介布衣也可授布政使,因而时有人说张越是因为年纪太小而吃亏;但到了洪熙宣德,用人便渐渐讲究资格。张越虽可称得上是功勋不断名声赫赫,可多次最重要的擢升全都是超迁,这一次却是循资历,能提出异议的人也只是针对具体去哪一部,而非是否够资格。
尽管他平素也常常出入禁宫,但这一次从午门一路出来,遇到的官吏内监有的退避让道,有的行礼拜见,比从前恭敬了许多。在这种集体注目礼的洗礼下,张越这一路上自是没法松快地思量事情,等出了长安右门上了东长安街,他这才感到浑身松快了下来。
若是在外地,新官上任自然是少不了由下属掏腰包设宴款待,以示恭敬。但此前都察院的前任都御史刘观获罪,就有一条罪名是与下属豪奢饮宴,所以其后六部大佬复任或是上任,就没有了太过张扬的人情往来。张越新官上任,这头一顿饭竟是上下官员集体凑份子。
这天傍晚也是如此,尚书张本虽没有来,但那份钱却是让皂隶送了来,其余的则是包括冯侍郎在内一个不缺,直接在从前张越常常光顾的杜康楼订下了六桌席面。若按照从前张越的习惯,书吏皂隶也不会落下,但如今正在都察院动荡的节骨眼上,他倒是不怕再遭弹劾,反而怕都察院愈演愈烈的攻势激怒了皇帝,于是早早露了口风出去,不受小吏的请。
兵部衙门平素打交道的都是那些军中的大老粗,所以在衙门里头分外端着文官的矜持,但如今觥筹交错之后,和张越不熟的人未免露出不好的醉态,寻了借口一个个离开,但相熟的那些人却自然而然丢开了外头那层伪装。欢声笑语吃完了这顿饭,眼看快到夜禁时分,一群人方才散去,张越上车的时候,顺便就把满脸高兴的万世节一同拉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