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这是从交阯专门送来的消息,我骗你做什么!”程夫人本能地垂下头转过身去,随即闷声说,“我实在是不忍心妹妹就这么带着孩子走,于是老爷特地派人送了信过去给阳武伯,结果哪知道正好赶在他弥留之际……听说阳武伯听到你离开的消息,当即吐了血,临去前还说对不起你和孩子,当初就不该把你带回京去,也不会害了你。他还说,今世遇到你已经娶了妻,再没有其余的办法,只盼来世遇着你的时候他未娶,你未嫁……”
“他真的这么说……”
方水心已经无心再听程夫人说下去,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右手攥紧了帕子,左手则是无意识地死死抓着身下的锦绣坐垫。当初救下他之后,看着他说话沉稳,丝毫不像部族里那些男人莽撞;看着他武艺高强,谈吐又是从未见过的;看着他在父亲面前淡然而坐,脸上神采飞扬……一颗芳心就那么陷落了进去,浑然没想到原以为的一辈子相守竟然会落到那个结局。这回离开京城的时候,她已经想好了独自把孩子养大,至死也不再见那个男人,只当孩子就此没了那个父亲,可是,他竟然死了,临死前还记着她!
“妹妹不要太伤心了,你们母子俩尽管在这儿住着。虽说阳武伯不在,可我家老爷必定会把孩子当成自己的一样好好相待,决计不会委屈了他!”
见方水心失魂落魄,程夫人知道戏肉已经做足,长长叹了一口气后又宽慰了两句,发觉人完全没有反应,便起身出了门去。待到了外头,她把这儿服侍的所有大小丫头都召集在了一块,淡淡地吩咐道:“如今她心绪不好,你们都离远些,不要打搅了她。记着,不得吩咐不要进去。不管有什么大动静,先回了我再说,不要自作主张!”
“是。”
等到出了这个偏院,程夫人才按着胸口深深吸气吐气,仿佛要把刚刚那番做作都排遣开来。在外头等候的丫头仆妇婆子忙上前来簇拥着她从夹道走,她却没留心这些,只是屈起手指头计算着张攸一行抵达的日子。
为了稳妥,她先是让方水心注意到丫头的窃窃私语,继而又让一个“好心”的婆子在面前露了口风,继而又把芒市土司的态度辗转透给了方水心,才仿佛是捱不过去她的哀求,百般无奈下吐露了那些“遗言”。刚刚发觉那女人泪流满面时,她就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成了。
只是,这会儿她的心里竟是一阵阵抽搐得厉害,脚下也有些不着力!
“夫人,您不要紧吧?”
旁边一个妈妈上来搀扶了一把,程夫人就顺势倚着她的手,依旧是默然往前走,在心里对自己说,她这么做是最妥当的。张家连丧事也办了,芒市土司又摆明了不会收留这个堂妹,就是张攸真到了这儿也不可能覆水重收,那还不如眼下一了百了,兴许那个孩子还能有个好前程。到了拐角处,她终于甩开了那妈妈的手,脚下也轻快了起来。
与其带着一辈子的恨活下去,还不如带着那一丝掩不住的爱死了!
程夫人走了不知道多久,方水心却仍是呆呆的。好半晌,她才回过神,僵硬地转着脑袋打量着屋子里这些东西。那一几一凳,一书一画,在她眼前仿佛都幻变成了在京城时自个屋子里的那些东西——张攸送了她很多东西,尽管她不懂也不认识好坏,每次收下的时候却仍是欢欢喜喜。只要他在身边,她便觉得大宅门的规矩还能捱着,便觉得心里还有盼头。可是,他终究是走了,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有音信特意带给她。
可是,原来他一去多年,竟然还是惦记她的!当初她就在他面前说过同生共死,如今他既然已经去了,她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儿子是他的,又有沐王府照应,将来必定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无论她在不在都是一样,她可以随着他去,她应该随着他去……
方水心强自支撑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角落处的柜子旁,用力一开门。由于力气太大,那抽屉一下子跟着重重掉在了地上,里头那把弯刀砰然落地,碰掉了上头镶嵌的两颗宝石。她却没去管那两颗不知道滚到哪儿去的宝石,径直把刀捡了起来,轻轻地摩挲着那黑色刀鞘,耳畔仿佛是想起了阿爸的话。
“男人是刀,女人就是刀鞘!”
刀都没有了,还要刀鞘做什么!
缓缓抽出了那把弯刀,方水心的目光完全陷落在了那一汪明亮的刀光中。一入豪门,这把刀再没有出过鞘,可是当她离开那豪门之后,为了保护自个儿和孩子,她这一路上便是用它披荆斩棘,这才成功找到了沐王府。如今,这把刀又有新的用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