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这话,他就下令道:“回头各自整饬兵马,城内败兵再好好整编……唔,他们守城有功,之前荣昌伯战败是荣昌伯的事,和他们无干,不妨好好鼓舞一阵。半月之内兵马整顿完军粮补给充足,立刻进兵。争取平定了南方,然后回交州府好好过个年!”
众将轰然应诺,柳升却把张越留了下来,皱着眉头地问道:“外头兵将有传言,说李庆从南宁府出发之后就是病歪歪的,其实是不愿意随军再前征,你天天往那里去,可察觉出了什么?他当初是兵部尚书,可后来却被打发到了南京窝着,若真是有什么怨尤之心,那这次皇上可就是点错人了!”
张越闻言顿时大凛,心底却是了然。李庆当初在当兵部尚书时就是一等一严苛的人,哪怕是在面对五军都督府的实权勋贵时都是秉公无私,因此他一调南京,也不知道有多少勋贵武臣额手称庆。如今他又出山随军参赞,别人瞧着他病弱,自然就生出了可欺的心思来。
“侯爷,李尚书是多年积劳成疾,此前一路辛劳再加上水土不服,所以才病了,如今是实在力不从心,这才把不少事务交托给了我,但之前却已经提过此次一定会随军。军中上下的那些议论都是无稽之谈。其实如今交州府病倒的人还少么?黄老尚书的状况很不好,方都督只是勉强带病办事,交阯布政司六个参议参政病倒了两个,陈洽尚书也是天天服药以防万一。再说,尽管如今时近冬月,可上下军官们哪个不是严防染上瘴疠?”
所谓瘴疠,也就是此地最最流行的疟疾。自汉以来,征伐此地最怕的就是这个,毕竟,交阯地处热带气候极其炎热,蚊虫自然是极多,稍有不慎就可能爆发大流行。柳升当初也有家将吃过这苦头,闻言立时色变,旋即又叹了一口气。
“既如此,横竖总兵府还有个太医,既然来了就别放过,让他好好给咱们这里的一堆病人瞧瞧,无论是李庆还是黄福,你去看看黄福吧……对了,让你大哥张超趁着如今北边路途顺畅,护送你二伯父尽快回去,还有你爹。这交阯不是个好地方,若有个万一就不好了!”
从永乐年打下交阯之后,这里就成了贬谪官员的最佳去处,远胜于唐宋的岭南和海南,张越的大伯父张信也曾经在这里蹲了数年。在此任官者,除了要严防当地土官和民众叛乱,还要防范神出鬼没的毒虫毒蛇,再然后就是水土不服和瘴疠肆虐……总而言之,十个来上任的官员,能有一半熬到赦免回朝就已经不错了,这还是黄福一心安抚劝慰的结果。
这位曾经被无数谪官视为再生父母的老尚书如今却是自己病倒在床。然而,即便他已经几日不能起身理事,在他简单的官廨门外,眼下却还是挤着一大帮子人。这其中并没有身着绫罗绸缎的官员,不是身穿短衫的本地交人,就是不入流的官吏,此外还有皂隶杂役马夫等等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人,手中无不是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
“小李哥,我家阿妈听说黄老尚书病了,特意让我送的这一篮鸡蛋来,这是自己家养的鸡,是咱们家一片心意!”
“是啊是啊,要不是黄老尚书,我家孩子也没法子去参加会试,如今虽然落了榜,可还在国子监读书。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些自家收的药材!”
“外头这么乱,要是黄老尚书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这些人可就像没了爹娘的娃子!这天气虽说虫不多,可也得防着,这是我家自制的驱蚊虫药水,还请小李哥送给老尚书!我是陈纪,之前黄老尚书多次见过我的!”
然而,任凭他们怎么把东西往门房手里递,那个粗壮的汉子仍是忙不迭地往外推,脸色虽涨得通红,仍是一个劲地解释自家大人有规矩,从不让收外人的东西。不远处从车上下来的张越和何太医看到这一幕,一个叹服一个惊讶。面对门口挤得满满当当这么一行人,两人靠着随行护卫开道护持,彭十三左突右挡,好不容易方才进了官廨。
黄福在交阯一呆就是十几年,除了两套纻丝和绉纱官服之外,平日就是家常布衣,官廨也是修修补补住了十几年,丝毫没有二品官邸的气派。由于交阯路途遥远,他的妻儿老小全都在南京,身前身后只有两个仆人跟着,其余都是官派皂隶。这会儿正在服药的他得知张越前来探望,连忙一口气喝干了那苦涩的药汁,让仆人在身后垫了一个软垫,硬是坐直了身子。
张越和黄福只是之前在南京时有些交情,对于这位六十出头的老者将大把岁月丢在这种瘴疠横行之地,心中一直很是佩服。此时厮见之后引了何太医上前诊脉,听其赔笑解说如今风热已解,只要善加调养就能无事,等到人跟着健仆出门写方子,他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