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头的每个人原本就是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位藩台大人要说什么,待听到最后一句,也不知是哪个带头叫了一句好,其他人也纷纷使劲附和了起来,一时间,下头此起彼伏都是欢呼的声音。等好容易停歇下来,张越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如今田间有的种得是三季稻,有的是二季稻,有的是稻麦双季,再过两个月就是夏收,大家回去正好赶上收割。吃过这顿饭,便是散了,就祝大伙今年夏天风调雨顺,能有个大丰收!”
又是一阵叫好声之后,张越便点点头离开了这里。至于刚刚差役发工钱是否会有克扣,他却是半点不操心。毕竟,那么个铁面无私的人杵在那里不是假的。果然,他才走出去没多远,背后的小厮就凑上前说了话。
“少爷,于侍御沿桌上去问话了。”
张越脚下一停,旋即又继续往前走:“有他这样严谨的人,自然是不用多操心。”
而在别人看来,张越同样是办事仔细。从船上搬下来几个银箱之后,他立刻找来了佛山镇的那些商户,把银钱一一交割仔细之后,又用八百两银子换了他们早就预备好的一千吊钱。此时一一发了工钱,他自是回彩云楼去瞧了瞧正在和这些商户结账的楚胖子,然后便回到西边的一处独院,一进正房,他就看到父亲正站在几个算盘打得噼啪响的账房旁边。
“爹,这回可是辛苦你了。”
“我不过是在旁边看着一些,又不用费神应酬,哪里谈得上辛苦。”
张倬直起腰来,便叫上张越出了屋子。到旁边的耳房中坐下,他就笑道:“这次你没有再向海商坐商摊派,而是明知没钱赊欠也要重建码头,倒是让好些人松了一口气。不过,最初外头那些赊欠木料砖瓦给藩司的商户可都是捏了一把汗,背地里还有好些人抱怨说是相当于白送,就连工人们也有不少抱着拿不到钱的心思。其实,就是咱们家先垫出钱来也未尝不可,何必非得学你那些前任们用赊欠这一套?”
“我们家固然有钱,但公是公,私是私,如果给后任立下了自己垫钱的规矩,那些原本就贫寒的该怎么办?还不如给他们立下有约必行的规矩,如此一来,也可以让官府日后少盘剥些商户。对了,这次佛山镇那些商户的货款可能全部结清?”
“差不多,除了犀角象牙等货值外,布政司还能结余不少,够干一些事情了。”
“肇庆府广州府潮州府等数地都报了修建堤坝闸窦,去年断的几座桥也需要再修,再加上各县的县学府学等等也有年久失修的,可以说是有的是用钱的去处。好在如今各府县报上来,大约有两成的农田已经改了三季稻或是两季稻,幸好刘师傅陆陆续续带了好几十个徒弟,否则恐怕是忙都忙不过来。他是一见到我就唠叨,第一季稻收割早晚对于后两季有什么影响,我如今虽说没下地种田,可也快变成能糊弄人的专家了。”
“好好,以后你种地,我经商,哪怕不当官了,也饿不死!”
父子俩相视大笑,乐了好一阵子,张倬才长长嘘了一口气说:“前几天我翻了好些古书,倒是找到了一个好字,端武的学名不若就取一个煜字。《太玄·元告》有云,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这煜字有照耀的意思,正好和静官的大名烨字相合,你觉得怎样?”
对于要引经据典从古书中取名字的勾当,张越从来就是觉得一等一的麻烦,这会儿父亲说得头头是道,他念了两遍张煜,也觉得琅琅上口,自然不会再挑什么刺,毕竟,父亲这会儿还是满脸兴头。父子俩又说了一会话,张倬终究是牵挂着外头那些账册,而张越也不好将三司官员都撂在那儿不管,于是便出了屋子各去做各的事情。
这一年的夏天便如同张越说的那样,恰是风调雨顺,往年常常来袭的风暴少了好些,除了少数州县狂风大作刮倒了一些树木房屋,大多数地方都是安然无恙。通省的稻田收成好的超过三石甚至四石,收成不好的也有两石。一时间,从上至下欢喜不尽,去岁因为秋粮而焦头烂额的府州县全都是额手称庆,而布政司衙门高兴丰收之余,则是忙着准备这一年的秋闱。
按照规矩,每到秋考之年,各省便奏请朝廷请派翰林官主持乡试。如南北直隶往往是派翰林院中排名靠前的侍读学士或是侍讲学士,而其余各省则是按照远近繁简派差。张越作为布政使,早早就和项少渊联名奏请了上去,等得知此次来人的时候却是大吃一惊。
此次视学广东主持乡试的,竟然是翰林侍读学士,人称小沈学士的沈粲!
由于洪武朝曾经废科举十余年,所以数朝以来,朝中部堂阁院大臣并不是进士的天下。内阁有杨士奇,六部有夏原吉吕震方宾吴中,全都是或以荐举,或以太学生出身,而翰林院中虽多进士,可也有来自他途的。这其中,沈度沈粲兄弟乃是赫赫有名的一对。沈度固然是以金版玉书名动天下,沈粲的草书也是禁中一绝,文章上头的名声反倒是不如其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