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张越讪讪地辩解,张倬不禁沉下脸来,严肃地教训道:“都说慈母多败儿,我看你这慈父也差不多。这家族的基业创立虽难,守成更难,你若是没有足够的本事,别人便会觊觎,甚至是加以谋夺,你若是没有权势地位,拿什么招架?我知道这世上没有长盛不衰的世家,可也不希望只是子孙几代就落得个两手空空的下场。”
仔仔细细琢磨着父亲的这话,张越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典型现代人对待儿子的心态,那是恨不得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把所有的危机统统解决,让孩子能够无忧无虑长大。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这般劳碌,希望能借着自个的认识为大明开海禁定蒙古平倭寇,希望子孙能够成长在真正的太平盛世。如今看来,这一点未必错了,可他对孩子却有些纵容了。
“儿子明白了,爹爹说的是。”
一旁的孙氏瞧见张倬忽然摆出了父亲的做派训斥起了儿子,而张越又是低头受教,不禁吓了一大跳,忙走上前来对张倬嗔道:“难得越儿有空来瞧瞧孩子,你偏摆出这么一副阴沉脸干什么?瞧瞧两个孩子都吓得不敢说话了!”
她一面说一面抢着从张倬手中抱过了三三,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又哄了两句方才放在地下,让一旁的静官带着妹妹去玩耍,正要开口再唠叨几句灵犀有喜的事,却见红鸾牵着张赴进了院子。虽说如今已经早习惯了,不过是有时候冲张倬嘴上说两句出气,但她瞅着人还是有些不自在,因见母子俩上前施礼问安,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
张越之前和父母聚少散多,和这个庶弟自然是并不熟悉,此时称过姨娘之后,见张赴憨憨地上前叫了一声三哥,随即便站在旁边不吭声,他不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他果然是生得粗壮,阔脸厚唇,眉眼间更像红鸾,便又问了几句。因见是问一句答一句,没什么多余言语,他也就不再多说,只对红鸾提及了之前和父亲商议的事。
红鸾听了这话极其欢喜,一改往日寡言少语的性子,连忙说道:“亏得老爷和三少爷想的如此周到。能够得彭师傅教导武艺,也是赴哥儿的福气。”
“先学武,至于文事,越儿身边的那两个孩子,还有小方,学问都是扎实的,请他们教着读书认字就是。至于之后,不妨看看有什么好的西席,抑或是问问布政司那些大人们有什么可荐的,到时候再让他正式学经史。勤奋固然是要紧的,但文事武事天分也极其重要,不要一味逼着他。咱们这样的大家,给他找一条正确的路才最好。”
张倬说是张越善于教导人,但刚刚才教导了张越一番,再加上这会儿自个这个当父亲的在,也不好让儿子越俎代庖,于是便说了这么一番话。见红鸾连声应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使人进去瞧看铜壶滴漏,得知如今已经是申时三刻,他立刻扭头对张越说:“我还得出去见几个人,晚上大约晚些回来。你伺候着你娘先睡,不用等我。”
以工代赈这四个字历来被视作为灾后最大的德政之一,毕竟,这既解决了灾民的那张嘴,又解决了雇工人手的问题。这几天广州城内大修贡院,用的就全都是广州府所辖州县的受灾壮丁。一人一月的工钱是一千两百文,一百多号人加上木料砖瓦等等花费,都是由五岳商行和楚记商号等几家出钱的商户统管,而头一次做这种事的方敬和李国修芮一祥则是负责监管账目,此外有事没事也都会跑跑正在修建的贡院,没几天,他们的白净脸就变成了黑红色。
好容易偷了一天空闲,方敬心里有事,便把手头事务都交给了比自己更小的李国修和芮一祥,自个跑到了哥哥方锐住的地方。兴冲冲地一进院门,他就瞧见院子里方锐和喜儿两个人正在争吵。一见他进来,喜儿一溜烟进了屋子,而方锐则是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张大人也真是会支使人,看你只这么几天就黑了一大圈!”
“男子汉大丈夫,黑一点算什么!”方敬跟着方锐进了屋子,咕嘟咕嘟灌了满肚子水,这才笑道,“从前只知道读圣贤书,却不知道真正做起事情来还有那么多门道。要不是他们还派了个极精明的账房过来,有几次差点就被某些人糊弄了过去!我现在才知道,修一个贡院就有那许多的弯弯绕绕,修桥修城修宫殿等等岂不是稍不留神就会被人中饱私囊?”
“那就不是稍不留神了。自古以来,营造上的差事是最好捞油水的,上头人只看具体银钱数目,中间人心知肚明其中的阴私,收了一笔自然不会管下头的事。至于下头,你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保证不了干净。你以为张大人干净,那是因为他出身世家豪富,根本不在乎这么点出息,自然能两袖清风为民做主。这要是其他毫无背景的人,两袖清风容易,为民做主却难。没有大面子大背景,单靠大手段,那是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