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心里窝火,但彭十三想到当初人家贵为国公子,自己只是一介家将,如今却轮到对方对自己深深施礼,他也不禁觉得极不自在。长长吁了一口气,他终于不耐烦用这文绉绉的语调说话,于是索性开门见山。
“你既然见着我,就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今次我来是大人授命。别的我不想说,我只想问问,丘家就算失却了国公爵位,毕竟还曾经是世家,怎么会教出那样不忠不孝没脸没皮的败类?二公子可知道,他为了求自己活命,不但反手把你家那些筹划全都卖了,还把丘家的把柄全都送到了大人手中,说是可以让他从此之后把丘家控于掌上。不但如此,他还愿意写下身契为人家奴,竟是打算改姓张!”
彭十三越说越气,直到看见丘国雍紫涨了面皮,他才勉强收回已经到了嘴边的那些骂人粗话,悻悻地说道:“那会儿我实在看不得那副嘴脸,直接几个巴掌砸了上去!”
“打得好!”
丘国雍起初是震惊,旋即是大怒,最后却觉得心灰意冷,攥紧的拳头也渐渐松开了。直到听见彭十三这话,他才忍不住脱口而出附和了这三个字。这一刻,什么兄长仅存的儿子,什么亲族血缘全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他只知道,家里一直苦苦维持的面子全都被这个自私自利的侄儿败坏了一个干净。倘若有可能,他甚至恨不得亲手杀了他,洗刷这个耻辱。
愤怒归愤怒,他终究没忘了彭十三如今的身份,因此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之后,他便艰难地问道:“既然张大人已经都知道了,那么他意欲如何?”
若是按照自个的性子,彭十三自然想把琥珀的事情一股脑儿都说出来。然而,张越说过的话却一瞬间浮上心头。当初丘福确实待英国公张辅有恩,但丘福北征战败之后若无张辅暗自进言,丘家绝不仅仅是剥夺爵位迁徙海南这么简单,那些家产便不知道要丢掉多少。
人性本恶,别看这会儿丘国雍将丘长昕恨之入骨,可要是这位丘家主事人知道琥珀的身份,恐怕立刻就会死抓不放,到时候一个不满意还会横加要挟。
于是,他便按照事前张越交待的那些,不紧不慢地说:“大人临行之前,我家老爷曾经嘱咐过他,道是丘家谪居琼州府,能照应的地方请他照应一二。如今这件事只关秦怀谨秦仪父子,和丘家并无关联,二公子明白么?还有一件事大人请我转告二公子,事到如今,淇国公的爵位是无论如何都回不来的,你若要全家重回京师,就得把心思放在子弟后人身上,不应该用这种看似方便的捷径!这一次他能够一力摁下去,下次却未必这么幸运了!”
按照年纪来说,张越毫无疑问是晚辈,但如今他却是广东一省最大的父母官,丘国雍不得不听也敢不听。而且,张越提到子弟后人,他更是觉得后背心发热,但更多的却是无名的悲哀和沮丧。但凡子侄中有一个成器的,他又何必如此?就拿他这一辈来说,他和大哥是家里遭遇大变之后才醒悟过来的,如今家里头那些弟弟却还是老样子,只靠家里的月例过活。年轻的一辈去掉丘长天和丘长昕,顶多是老实本分一些,根本挑不出人来。
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是张越捎话说不会罪及丘家,只会追究那个家门败类。此时此刻,一看到彭十三起身要走,他连忙追了上去,也顾不得什么名声体面:“十三兄,今次多谢你特意过来告知此事,我……我还有一事相求。小张大人既然到广州上任,必定有重开市舶司之意。我保证从今往后丘家再不走这些歪路,可否请他稍稍通融照拂,让丘家上下衣食无忧?”
彭十三已经伸手去打帘子,一听这话顿时站住了。他起初还不相信张越说的打蛇随棍上,但如今却是不得不信。刚刚解了危难,对方就立刻抛开了那些主动凑上来请求照拂,要是知道货真价实出自丘家的一位姑娘便在张越身边,那还了得?所幸他这会儿背对人家,不愁被人看见他那变幻不定的脸色。
“二公子的五岳商行在广州也算是小有名气,还嫌不够?”
“十三兄,商行这些年的出息确实不错,丘家在澄迈也不需要迎来送往,花费不大,但这些年往中贵那里送去的银钱却不是小数字,如今已经所余不多。若是张大人能够通融,这广州的中等商号十三四家,正愁无法和大商行抗衡,但使大人有所用处,我都可以说服他们出力。商人虽逐利,用的好却是大政绩。无论是教化还是安抚,哪里可不都是需要钱?”
第七百二十章 惊雷一声龙舟水
急公好义,嫉恶如仇,这八个字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是可贵的优点,但对于官场中人来说,却决计是致命的弱点。就连常常在皇帝面前替人说公道话的杜桢,也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够揽尽天下不平事,拉扯天下不平人。张越此番临行前他便只是附赠了四个字,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