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朱棣和朱高炽这两代君王,人人都说朱瞻基文武兼通温文尔雅,最是人君典范,但此时此刻,看到这暴躁恼怒的青年皇帝,朱宁却忍不住想叹气。除了皇帝,朱家的宗室子弟大多都不会掩饰暴戾的一面,哪怕是她的父亲,也有暴怒杀人的时候,可朱瞻基却从小被称作是好圣孙,继而又是仁孝太子,鲜有露出真性情。倘若如今这一幕让那些东宫师傅和杨士奇那些阁臣看到了,怕是少不得一番劝谏,她也只能装做没看到了。
“死了就死了,皇上和一个死人较什么劲?再说了,如今汉王诸子都已经解往京城,到时候匍匐阙下叩首请罪,往日再尊荣再跋扈,也都是阶下囚而已。汉王若在泉下,知道自己这一死就让乐安上下离心,知道自己的儿子那般脓包,总比皇上更不甘心吧?倒是赵王……皇上如今该考虑的应当是赵王,而不是一个死人。”
尽管如今二十七日国丧已过,但朱瞻基和朱宁都是朱家宗室,因此都是素服,桌上也没有点心蔬果等等,不过是彼此一杯清水而已。才喝了一口水的朱瞻基听朱宁说到赵王,顿时想起了当年赵王引起的那场混乱,于是皱着眉头放下了水杯。
“当初孟贤兄弟图谋进毒谋害太宗皇帝,事败各有罪责,可事后赵王和安阳王却轻轻巧巧脱身,哪有那么便宜!子谋其父,罪不容恕!更何况元节已经派人传回消息说,汉王府抄检到了汉王赵王来往的多封信件,不少都是赤裸裸地商讨大逆之事。朕不想放过他,可太祖分封宗室如今所余众多,可皇爷爷册封的本就只有汉藩赵藩,倘若都一下子撤封加罪,未免太过,反倒让别人耻笑……”
见朱瞻基说着说着就站起身来,一面踱步一面喃喃自语,朱宁哪里不知道这不同于刚刚,那会儿她可以劝谏,但眼下他只是想有个人聆听,并不是想要什么建言。于是,她便静静地捧着水杯坐在石凳上,目光却透过层层竹林,看向了那只露出星星点点的天空。
她当初接下了临时统辖后宫那件差事,如今张太后亦是履行了诺言。锦衣卫拿到了汝阳王诸多不法罪证,如今汝阳王已经夺爵禁锢,而她一母同胞的兄弟新安王亦是受了申饬,周王府总算是消停多了。如此一来,父亲朱橚应当也能安安稳稳地颐养天年。此次汉藩一平,天下大定,她以后的日子应该会平平淡淡才是。
“赵王固然是大罪,但话说回来,当日太宗皇帝对孟氏的处置却是轻了。纵使是功臣,以臣谋君便是大罪……宁姑姑觉得,朕是问罪赵王叔,还是释此事弗问?是重处孟氏,以儆效尤,还是罢此事再不提,以收勋贵之心?”
刚刚朱瞻基突然提到孟家的时候,朱宁就已经清醒了过来,待听到这最后一个问题,眉头顿时皱起了一个大疙瘩,旋即便摇摇头说:“皇上这话问错了人,这是政务大事,该当垂询那些部阁府院大臣,哪有问一个王府郡主的道理。”
“可朕听说,宁姑姑和孟贤留下的那个女儿交情不错,眼见朕恼了,就不说说情?”
“私谊是私谊,政事是政事,太后尚且拒了垂帘之请,更何况一个王府郡主?皇上是来周王公馆散心解闷的,刚才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见朱宁竟然滴水不漏地把自己的话全都堵了回来,朱瞻基顿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心中却极为满意。他如今是天子,就连后宫那些嫔妃,不是想从他口中套些话,就是想为自家要些别样的好处,总算是他没有看错朱宁,她终究是不同的。留下又坐了一会,他便起身告辞,朱宁少不得亲自把他送到了大门口。
然而,在门口看着一众随从又是警戒又是备马,朱瞻基忽然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朱宁说道:“朕先头能平安回京,固然有元节和袁卿的扈从之功,但那几个孟家家丁亦是有功,所以朕已经吩咐孟家除了他们的奴籍,又厚厚犒赏了他们和家人。元节的大姐嫁给了保定侯之子,这点私心也是寻常。凭他的功劳,既然想保一个孟氏,朕自然不会再为难。宁姑姑公私分明,朕心甚慰。若你是男儿,朕兴许就多了一大臂助。”
看着一众人上马离去,仍站在大门口的朱宁不禁心中苦笑。要说公私分明,天底下哪有那么多能公私分明的人,她自然关心密友,但张越已经在明里帮了孟家一把,她再多事就是弄巧成拙了。而且,若她是有才能的宗室男子,朱瞻基又怎会放心和她说话?
回宫之后,朱瞻基先去仁寿宫见了张太后,在那儿用了午饭方才出来。等一回到乾清宫,他就吩咐迎上前来的王瑾去刘永诚那儿调一些妥当精干的人,两人一块去一趟青州府,又嘱咐让刘永诚把汉王的那几个儿子先押回京城,而王瑾留在那儿和张越一块把接下来的事情办了,又特意点出了天津三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