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妈,就看在我常来常往的份上,您好歹透露一些!谁都知道您这家里的人是最大方的,万一大人真的要迁调其他地方,我也得早点想着挪地方不是么?”
那李妈妈却是只板着脸,半晌才说道:“就是有那天,也是我们预备着,和你这个小猴儿有什么相干?好好做你的生意,少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小心惹祸上身!”
就在她选好了几色丝线,正在数铜子的时候,忽然就听到巷口那一头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她闻声看了过去,见是一骑人风驰电掣地奔了过来,在后门口处利落地跳下,不禁皱了皱眉。待到那人侧过头来,她恰好看清了那人的脸,一惊之下随手抓了一把铜钱与那货郎,也顾不上多了还是少了,揣上那丝线就急急忙忙走上前去。
“彭师傅!”
彭十三正打算找个人带信进去,听到这声音就转过身子,上下一打量,他就隐约认出这仿佛是王勋亮正室罗氏的身边人,当即点了点头:“还请嫂子进去报个信,我有急事。”
“太太打徐州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念叨,总算是有了消息,看到您指不定多高兴呢。”李妈妈笑容可掬地微微屈膝行礼,随即就抬手把人往里头让,口中又说道,“您又不是外人,哪里还要什么通报,既是我正巧撞上,自然是直接带您去见太太。”
她一面说一面吩咐门里的一个婆子出来照管那马,又使人往里头去知会一声,然后就把彭十三带到了里头,一路少不得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天外头的情形,语气却是忧心忡忡。听着这话,彭十三想起出京前张辅的吩咐和南京那一头的情形,忍不住摇了摇头。
自家老爷都已经是那样的高位了,却反而成了一块最鲜明的靶子,连出手都是难能。
因王勋亮在都转运使任上一干就是十年,因此这盐运使司后衙几乎就成了他的家,几经修建之后,赫然是典型江南官宅的模样。虽因朝廷制度不能小桥流水,但内中花园游廊穿堂等等一应俱全。彭十三先头来过一两次,但毕竟是多年前,此时走在其中,隐约只觉得仿佛加了几处屋子。等进了一处月亮门,却有一个面相精干的中年人迎了上来。
“林管家?”
“李妈妈,劳动你带路一趟。老爷听说彭师傅来了,专程让我在这等,说是直接请到书房说话。你给太太捎一句话,请她稍安勿躁。”
既然都这么吩咐了,李妈妈也不好再说什么,对彭十三打了个招呼,又福了一福,随即匆匆离开了去。彭十三倒无所谓去见哪个,只那林管家和李妈妈完全是两个性子,一路上闷葫芦似的埋头带路,等到了书房门口,他轻轻推开了门,随即就侍立在了一旁。
扬州虽富庶,却是最讲究风雅,因此王勋亮尽管不是什么学富五车的文坛俊杰,书房却是极其考究。对着正门的墙上挂着一幅紫竹杆白绫装裱的《东坡怀赤壁》古画,角落的高几上摆着一只钧窑彩绘美人花瓶,旁边则是四扇大理石屏风,上头雕着些飞禽走兽的祥瑞图案。彭十三素来不耐烦这些,只扫了一眼就绕了过去,就看见王勋亮已经是站在了那儿。
王勋亮年近五十,由于在这两淮富庶之地一干就是十年,上升无望日子无忧,因此身子发福,脸颊亦是圆滚滚的,那眼睛仿佛也一直陪笑一般,看上去没什么威严。因他是王夫人的堂兄,这关系说不上多少亲近,但毕竟是正经亲戚,彭十三便上前行礼,称了声舅老爷。
他这腰刚刚弯下去,王勋亮就连忙上前搀了。他往日固然是长袖善舞极其善于说话的人,这时候却顾不上那些场面客套。把彭十三请了坐下,他便咬咬牙直截了当地问道:“老彭,之前内子见杜宜人时,听说小张大人病了,不知道如今可好了些?说一句实话,我知道我家那孽畜是混帐,可我只有这一个儿子,英国公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我只能指望他了。”
“回禀舅老爷,少爷说了,此事他会竭力周全,还请您多多放心。”彭十三一面说一面从靴子里抽出一张纸片,信手递了过去,“还请舅老爷看看这个。”
尽管得了保证,但王勋亮哪里能真正放心,仍是患得患失。伸手接了东西,他匆匆扫了一眼,面色顿时变得煞白,就连一颗心也是不争气地噗嗵噗嗵跳得飞快。死死抓着扶手深深吸了几口大气,他这才定下神来,却是再也忍不住心头怒火。
“欺人太甚!”
骂过之后,他明白仅凭自己决计是难以翻转此事,再一想张越竟能神通广大弄到这种东西,心头又有些骇然。只他如今唯一的儿子身陷囹圄,朝中又有盐政归改的风声,他已经是穷蹙无法,因而只能把那些顾虑都丢在了一边。毕竟,什么都没有儿子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