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用兵要一发中的,动辄几十万人劳师远征,就得有相应的成果。”杜桢抬起头,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神情郑重地说,“市舶司重在长效,几十年之后重现宋时的盛景,自然就能看到好处了。至于边地则是重在屯田,只要屯田能够长长久久,边地驻军不但不耗费国库,反而能够养兵养军,保边防无虞。”
说到兵事,杨荣立刻来了劲,当下便撂下手中拿着的奏折,拿着另一份折子走到杜桢旁边,商讨起了自己即将进呈的兵事十四条。虽说杜桢并不是金幼孜这样最佳的讨论伙伴,但却是一个绝佳的听众——在内阁中,他往往是最耐心倾听的那个人,在关键时刻拿出的东西也绝不含糊。只这会儿,听杨荣口若悬河地说着,他却有些走神。
这个时候,张越该启程了吧?
寒冬和国丧搅和在了一块儿,京城自然是一片肃杀,即使最难熬的二十七日已经过去也仍是如此。张越之前已经和大多数亲朋好友提前打了招呼,因此这天早上他从家中出发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来。张超张起都特意请了假,和张赳一块送他,而方敬和顾彬也都来了,一大帮人一同送到了城外。而小五则是和杜绾坐在一辆车上,那里还挤着个硬跟出来的张菁。
除了张越这一大家子人之外,随行的还有孙翰一家。因运河封冻,众人此次下江南只能走官道,因此行李中带足了厚衣裳之外,甚至还随车带了不少取暖的柴炭,以便路上遇到风雪难走时使用。即便如此,出了宣武门之后,张越又听了父亲张倬的好一番唠叨。
“我之前给你的东西千万收好,到了南京之后,凭此物可以调动那几个绸缎铺子的人手和银钱。你记得对你袁伯伯说,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万一有事,就算把库房搬空也是值得的。还有,如今那里不比当初,既没有成国公也没有襄城伯,你万事都得多加小心。还有……”
见父亲事无巨细地嘱咐,张越自是认真耐心地听,末了才问起了张倬何时回河南。待得知大伯父张信不放心京里这些个子侄,让张倬守在家里,不日就连孙氏也要上京来,他忍不住笑了笑,随即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我这次又见不着娘,回头不知会被她怎么唠叨。”
“你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偏生自你大了之后就是聚少离多,她心里无时不刻都惦记着。”见张越肃了肃衣裳,翻身拜别,张倬连忙一把将他扶了起来,又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记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你袁伯伯做事常常太急进,你该管的时候就管着他!”
这最后一句嘱咐说得张越哑然失笑,但他还是重重点了点头,随即便去和众兄弟告别。张超张起都是不喜欢拖泥带水的人,一人只说了一句话,但都给了张越一个熊抱,而张赳则是拉着方敬,发狠保证明年一定拿下会试,倒是一贯清冷的顾彬把张越拉到了一边。
“别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此去江南,需得多多小心科道言官。当初太宗皇帝在世的时候他们奈何不了你,如今却是不一样了。张家站得越高就越显眼,英国公无人敢动,你却不一样。无论是太师还是中军都督府都督,这些名头都只是好听而已。”
“多谢小七哥,你放心,我都记下了。”张越打量着顾彬如今越发从容的样子,心中忽然想到,杜桢这样的冷面老师偏有自己这么个学生,杨荣那个机敏善言的则收了这样一个清冷弟子,世事还真是有趣得很。定了定神,他忍不住打趣道,“我只希望到时候回来的时候,到时候能去拜见一下我的小七嫂!”
说完这话,他见顾彬愕然之后脸色通红,狡黠地一笑便溜之大吉,却是来到了杜绾的马车边。看到跳下车的小五两眼通红,妹妹张菁更是泪汪汪的,他只好看着杜绾一个个劝过来,等完事了才对小五温言说道:“老万的事情我已经拜托了大堂伯和兵部的几位同僚,但有最新消息一定会尽早告诉你。小五,且放宽心,他一定会平安回来。”
小五僵硬着脑袋点了点头,但鼻子一酸又落下了泪来。就当杜绾搂着她的肩膀相劝的时候,就只听大道的北边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不一会儿,就只见几骑人拱卫着一辆马车飞驰而来。张越抬眼一看,当即认出了马车旁的一人乃是朱瞻基身边最亲信的太监陈芜。
马车到近前停下,车中先下来的却是应妈妈。她向张越和杜绾点了点头,随即便搀扶了朱宁下来。因是外出,朱宁便没有穿麻衣,只是一身缟素,外头披了一件素色云缎披风。和应妈妈一块走上前之后,她就转头瞥了一眼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的陈芜,这才苦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