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软榻上特设的锦袱靠背上,他忍不住想起了已经许久没见的朱宁。想到朱橚膝下几个儿子也不消停,但偏生朱宁那性情品格却都是一等一的,他更是觉得心里冒火。他的儿女里头一多半都是徐皇后生的,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继承母亲那无可挑剔的品行个性,要不就是懦弱得让人生气,要不就是野心膨胀让他无法放心,女儿们也谈不上有贴心的。
朱橚从小就没有一样比得上他,可是,这家伙如今却总算是有一样压过了他一头!好在他还有一个好孙子,有一个文武双全的好孙子……
“皇上,太子殿下在外头请见,郑公公几个也都来了。”
“朕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让他们回去各做各的事情,别杵在这儿!”
听到旁边这个赔足了小心的声音,朱棣却越发脾气火爆。眼瞅着那小太监慌慌张张退下,他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仍是斜倚在榻上。然而,下肢关节的一阵阵疼痛却让他没法分心,直到满头大汗的史权赶到暖阁,行礼诊脉之后便立刻用水化开一丸药让他服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方才缓转了,他的心思就飘到了昨晚金幼孜所说之事。两份军报,一个是阿鲁台想要重振鞑靼,另一个是瓦剌陈情请命。金幼孜李庆的意思其实都差不多,不过是坐山观虎斗,半个多月前张越也曾说过鞑靼本部已经式微了。
可是,他从还是燕王的时候便一次次地出塞冲杀,如今就这么罢兵不用?鞑靼兴许是式微了,但谁知道是否还会出现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至于派人前往塞外……
皇帝明显神游天外,史权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可是,轻轻搭在皇帝左手腕脉上的他也有自己的难处。这风痹乃是痹症的一种,汤药针灸热敷固然都有效,但要根治却是难能。最要紧的是,要想让此症尽量少发作,最好的方法便是忌生冷荤腥,可这对于一顿无肉就会发脾气的朱棣来说,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而如今天子年纪大了,这风痹之外还有其他大小杂症,这御医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能一一顾全。
“什么事都用他,李庆金幼孜倒是贪图省事,敢情都想学朕?”
这突兀的一番话陡然惊醒了史权。他抬头一瞧,见朱棣只是盯着顶上的梁柱自言自语,就知道这话决计不是对自己说的,连忙就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等到缩回了自己的手,他这才恭恭敬敬地说:“皇上,服汤药不如用水煎药熏洗,如此药效更快些。至于这头晕头痛的症状则是要多多休息,静养一段日子便没事了。”
朱棣早就忘了自己还是个病人,听到这话方才回过神来。前头两个御医都是诊断拗口繁复,却是根本不提几时能好,因此史权这话无疑更让他安心。想到不用喝那些又苦又涩的中药,他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些你安排就是,朕英雄一辈子,不希望连马都上不了连刀都用不了,时时刻刻就是躺在床上折腾!你且退下,替朕向外头人吩咐一声,叫杨学士来!”
口里叫着杨荣,朱棣却在心里想着永平公主之前递上来的一本请罪折。其实不用她说他也知道,他的儿子也想学他,也想学他隐忍一方继而席卷天下。可是,这些想学他的人也不想想,这世上便只有他一个朱棣,决不会再有第二个!
天下无不透风的墙,皇帝这一病,消息很快就从宫里传到了宫外,又从各个方向往天下其他地方传了出去。对比历朝历代的天子,朱元璋和朱棣都算得上是高寿了,在位也都是年限极长,一个是熬死了太子不得不立太孙,一个则是把太子压得死死的,同时也立了太孙。只不过,比起洪武朝那些拥兵自重的外藩,如今值得注意的外藩却只有汉王一个。
因此,在这样的消息冲击下,永平公主之死自然是无声无息。由于她的丈夫儿子都已经死了,留下的几个庶子顶多在人前为这位嫡母掉几滴眼泪,而她的那些兄弟姐妹侄儿侄女全都只顾得上病中的朱棣,哪怕是灵堂致祭也不过来去匆匆,甚至没人注意偌大的公主府已经少了很多人,就连昔日永平公主最心腹的几个妈妈也一个不见。
除了礼部为公主治丧的必要排场,公主府的丧事办得冷冷清清少人问津,然而在另外一头,却有人正在忙着筹备喜事。万世节和小五的婚期定在了六月初三,虽说男方没什么亲戚,但万世节为人洒脱豪爽,朋友却是不少,就连如今已经很是稀罕的大雁彭十三也送来了一对充作到时候的聘礼,而彩礼嫁妆之类的则是一切从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