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饱蘸浓墨,面上露出了自得的笑容。小小一个交址布政司却偏偏拖得明军动弹不得,单单张辅就出镇了三次,之后更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勋贵,数十个叛乱的势力都平定得差不多了,可唯独黎利不是跑到老挝就是躲藏在了别的地方,一旦大军撤退就卷土重来,因此最是心腹大患。如今黎利被擒,也就意味着交南能够消停下来,意味着他没有用错人!
“人须立志,志立则功就。天下古今之人,未有无志而建功。辅国安邦,忠勇双全,上彰祖德,下育良材,此谓张氏之大志,惜之勉之,勿负朕望。”
提笔一蹴而就,朱棣又亲自盖上了平日所用的小玺,遂命小太监将这幅字搁在一边的横案上晾干,随即想起了另一件事。见王景弘在一旁肃手而立,他就问道:“你们此次从西洋回来,可得了什么难得一见的东西?”
先头那一回已经是第六次下西洋了,而且又是提前归来,因此王景弘闻听此言不禁愣了一愣。须知每次远洋归来都是有定例的,带回来的物品都一一造册送呈御览,只是皇帝终究不会细看,除了内库珍宝之外,以前只过问过户部以苏木胡椒等等当作折色俸发放那么一件事。此时此刻,闹不清皇帝是否听到什么风声方才忽然提及,王景弘少不得小心谨慎。
“回禀皇上,此次臣和郑公公从西洋归来,共计带回象牙三百支、红蓝宝石四十匣、上等珍珠三百两、龙涎香八匣、犀角二百根、还有琥珀……”
“朕不是问你细目。”朱棣对于这些琐碎的数字毫无兴趣,当下就打断了王景弘的话。想想颁赐大臣珍物若是成了例子,恐怕藩王宗亲也会请赐,他就打消了刚刚的主意,遂吩咐道,“算了,赐阳武伯府钞币两千锭,再把这幅字带过去。另外,办完事去一趟吏部,让尚书蹇义入宫一趟。”
尽管皇帝没说叫蹇义入宫干什么,但王景弘已经是醒悟了过来,慌忙躬身答应。捧了那字纸出门,他先送去御用监装裱,然后则是去取用来赏赐的两千锭钞币。这崭新的宝钞从点数到装箱足足磨蹭了一个时辰,面对那满满当当的两个大箱子,他只好吩咐两个小太监装车在宫门外等候,自己则是再到御用监去取装裱好的那幅御笔。等到他这一行人到了阳武伯府的时候,早已经是日头偏西了。
这一番宣旨颁赐自然是折腾了许久,恰好这一日王夫人也带着张恬和张珂过来散心,等张越忙完了进屋,她便笑道:“赶在皇上万寿节前来了这么一个捷报,阳武伯总算是大大露了一回脸。皇上既然钦赐御笔,吏部验封司那边大约不日就要重刻诰券了。对了,越哥儿,听说今天皇上在西苑内教场校阅府军前卫的时候,李茂芳拦了驾?”
张珂这几天硬是被王夫人留在了英国公府,闲时陪着两个年纪尚小的小堂妹玩耍,或者做做针线,陪王夫人说说家常,甚至还被王夫人拉去处置家务的小厅旁观了两回,比之从前的死气沉沉,她如今的精气神都大有改观。然而,此时听到李茂芳三个字,她不禁面上四白死白,一下子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睛中的神采顿时不见了。
“拦驾的情形我不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不过后来皇上离开内教场的时候,原本奉命送李茂芳回万春宫的刘公公恰好上前禀报了一番,皇上当即大发雷霆。看那个样子,仿佛是李茂芳又做了什么不成器的事。照这个光景,他和珂妹妹的婚事只怕要不作数了。”
朱棣今早带的是御马监亲兵,人多嘴杂,那消息自然是藏不住,军中不少人都知道了,自然有人明白李茂芳和张家的亲事仿佛有些干碍,就往英国公府报了信。然而,即便王夫人得了讯息有几分那样的希望,也没想到张越最后一句话竟然这般肯定。
“越哥儿,莫非……”
“冲撞御驾本就是大罪,但念在他是嫡亲外孙,皇上兴许会放过,但欺君之罪却非同小可。”张越看见张珂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随即如释重负,不禁想起婚书已定,倘若张輗没有足够的胆魄,恐怕仍是要耽误一辈子,心中不禁有些黯然。但想想李茂芳要是真能死了,张輗这个当父亲的也好歹该拿出些气魄来,他便加重了语气说,“大伯娘,你还是和輗二叔再商量商量,事已至此,他也应该好好设法了。”
万春宫位于西苑太液池以南,当初曾经是一位妃子住过的地方,刘永诚虽说是御马监太监,但从前也来过这里两回。仅仅是半天的工夫,这里上上下下的人就被他全部换了一遍,此时他站在那蓝底金字的牌匾下头,眯缝的小眼睛里头藏着深深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