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松树胡同的大德绸缎庄如今生意越发红火,虽说是主营来自江南的丝绸杭绢等等,但由于后头的东家手面大,潞州产的潞绸、兰州产的姑绒、定州产的刻丝、成都府产的蜀锦、南京应天府产的绉纱……林林总总的绸缎应有尽有,自然是从早到晚顾客盈门。这绸缎庄乃是里外两重院子,里头是库房和伙计所住,中庭内间的正房是账房重地,闲人决不许出入。
这会儿账房里头算盘声音打得震天响,但左下首交椅上坐着的林沙却在反反复复看着手里那封信。终于,她将那信笺塞回了封套中,这才笑道:“当初我跟着公主那么多年,别的手段也就罢了,偏这一手字学得惟妙惟肖,别说是李茂芳,就连公主自个也完全认不出来。好在里头递出来的消息,公主想的多半就是此事,看到了我假造的这一封决不会起疑。”
“招揽了你这么一个手下,我倒是省心省力多了。”
袁方当初不过是瞧中了林沙的坚定心思,还有她的旧日经历,却没想到这些年来她派上了大用场,因此往日刻板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丝笑容。这笑容一闪即逝,他也不去接那封信,而是若有所思地说:“永平公主既然确实想借万寿节生事,那么从此事上做文章就容易多了。她活了大半辈子,心思毕竟还细密,李茂芳却是个草包。”
“对付草包自然是最容易的,您就放心把这件事交给我吧。”
林沙绝口不提袁方为何会忽然想起那一对母子,只是欠了欠身,姣好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随即若有所思地说:“对了,大人可知道,因为海寿去年从朝鲜带回来了十几个美女,如今皇上夜夜无女不欢,不少大臣都颇有微词。公主为了让皇上同意他去探视李茂芳,精心挑选了一批美人充作戏班优伶献给了皇上,若是此事让大臣知道了……”
“此事不用理会,太子殿下看不惯永平公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事后不会放过。”袁方却打断了林沙的话,旋即举重若轻地问道,“那毕竟是你的昔日旧主,你就不存任何香火情?”
“既是旧主,也是寇仇。”林沙平日在袁方面前总会掩去少许精明和偏执,此时却是冷笑了起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在范家为她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到头来她只是惦记我是否真死了,恐怕知道我没死还会捅我一刀。时至今日,大人还信不过我?”
“不是信不过你。”袁方站起身来,淡淡地说道,“巾帼不让须眉,从古至今都有这样的女子,你又不是例外。只不过,既而为人,有什么事放不下那也是理所当然,就是我也是一样。林沙,闲下来的时候好好想想,除了不甘,你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那才是你活在这世上的真正意义。”
第五百九十三章 不可无胆,不可无谋
由于五服之内亲戚众多,官员们一年到头总有几回丧亲的经历,因此除丁忧之外,文武百官服期丧或其他轻丧时,在衙门理事及上朝时一概除服,这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惯例。而为了表示对亡者的哀思,即便不服,人们在外头也都会选择素淡颜色的衣裳。其中,青色乃是大多数人的首选。张越一回来销了假就出现在人前,于是便一直穿着青衣青靴。
他如今仍是兵部郎中,只武库司的职司已经另外委任了一员郎中,他并不用去兵部点卯,反而是詹事府那里需得日日到。由于身兼詹事之职的蹇义大部分时间得周顾吏部的事情,多半都不在詹事府,他需要打交道的主要就是那一个个老学究。只不过这些人都是清高自傲的,他借着居丧很少说话,也没有任何人来烦他。
詹事府位于六部衙门和翰林院的东边,再往南几步就是城墙,再往东一些就是崇文门,乃是京师之中一等一的嘈杂地方。三进的小四合院中一共有二三十个人,其中大多数人的年纪都在四十以上,不满三十岁的除了张越之外,也就是几个打杂的皂隶。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东院的大伙房按照惯例给詹事府中的官员送了饭菜。张越这大半年来都是素食,便一如既往只取了白饭。正就着酱菜拨饭粒的时候,他就听到一个年轻皂隶在外头唤了一声,出门听了那人报的事,他就匆匆出了詹事府。却只见大门西边的拴马柱前站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少年。认出这是石亨,他不禁愣了一愣,然后才走上前去。
“怎么只有你?你表姐夫呢?”
石亨原本跟着王瑜东奔西跑,比从前在家里时还多见了不少世面,很是喜欢这种快活日子,结果第二次见了张越之后,他立刻就被王瑜丢在了家里责令反省,差点没憋闷坏了。然而,他是个直肠子的人,家里姨母劝表姐劝表姐夫更劝,他便觉得自己好似真是太莽撞了,老是做错事,因此这会儿站在张越面前,他就没了当初那幅大大咧咧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