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圣命不可违,他这会儿就直接日夜兼程赶回京师去了,犯得着在这里自斟自饮自个儿高兴想到这里,他便抬头看了一眼秋痕,见她正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就用右手轻轻拍了拍炕桌:“秋痕,坐下陪我喝一杯!”
“啊,少爷,奴婢不会喝酒……”秋痕嗫嚅着解释了一句,但见张越那眼睛亮晶晶的,她忽然觉得心里头涌上了一股说不出的欢喜,不由自主地斜签着身子在张越对面坐下,却是眨了眨眼睛说,“有句话叫……唔,舍命陪君子,少爷既然这么高兴,奴婢就陪您喝三杯!”
“什么三杯,要喝就痛痛快快地喝!明日起不用上衙门点卯理事,也不用操心什么有的没的,就是一觉直接睡到晚上也无妨,醉了也就醉了!”
见秋痕面前没有酒杯,张越索性把自己的酒杯重重搁在了她的面前,紧跟着就随手取了一个先前用来罩点心的小盖碗,竟是一下子倒了大半碗。这时候,秋痕已经是完全呆了,直到张越捧着碗示意,她方才举起了酒杯,可看到张越一把端起碗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她仍是忍不住吓了一跳,最后一发狠索性也一口喝干了。虽说汾酒清香绵软,但对于从未喝过酒的她来说,这一口下去仍是辣得嗓子一阵阵难受,忍不住咳了两声。
大半壶酒顷刻间下肚,这会儿张越只觉得五脏六腑犹如火烧似的,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眯着眼睛瞧了瞧秋痕,发现她双颊泛红娇艳得很,他忽地笑了起来:“打小就是你跟着我,后来虽说来了琥珀,可你事事抢在前头的习惯一直就没改。秋痕,我问你,你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秋痕头一回喝酒,这时候正感到身上发热,一颗心噗嗵噗嗵跳地厉害,乍听到张越说自己,她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烫,可最后一个问题却煞是难为人。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她就欢欢喜喜地说:“少爷当然是希望步步高升,官做到一品,爵位做到国公,以后光宗耀祖,也好让老爷太太还有少奶奶和小少爷一辈子过得安安乐乐的!”
“前头错了,后头说对了一半!”
张越三两口吃下了一个糖麻叶儿,随即便头也不抬地说:“加官进爵是好的,但有福也得有别人一同享受,这才是真正的欢喜!我尝够了只有一个人的苦头,所以就希望身边的人多一些,更多一些,希望对我好的人都能平安喜乐,能够一辈子幸福……当然,好容易拣到了第二条命,我希望这一生能够精彩一些。眼下看来,这白莲教我平过,倭寇我打过,就连鞑子也亲手杀过,如今能够顺顺当当让岳父出了大狱,我高兴,很高兴!”
服侍了张越这么多年,秋痕几乎没有什么不曾经历过。拜了杜先生为师之后在屋子里高兴地直跳脚;在族学和府学中遇上了趣事回来一点点说给自己听;考中秀才在人前装成小大人,人后抱着自己打转;后来难得有一回感染风寒病了,却是躺在床上还在说胡话……然而,张越如今说的这些她却还是第一次听到。
什么尝够了只有一个人的苦头,什么好容易拣到了第二条命,这都是说的什么和什么?惊疑不定的她见张越又提着酒壶倒酒,这才回过神,慌忙上前要劝,结果还没站起身,就只见张越往她面前那酒杯中又满满倒了一杯。
“你都说了至少要陪我喝三杯,这是第二杯!”
不由分说地放下了酒壶,张越又摇了摇,见还有酒,索性就把自己面前那个碗又倒满了。眼见张越双手捧起碗一口气又喝了大半,秋痕陪着又喝了一杯,终于忍不住了,低声开口劝道:“少爷,就是高兴你也得少喝些,这宿醉头痛最是难受了,难道您忘了?再说了,您先前还病过一场,身子总是不如从前的,就是您不疼惜,奴婢也……”
张越忽然抬起了头,见秋痕面上有些慌乱,他忍不住想起了那天晚上她说的话。她那番赤裸裸的表明心迹之后,他只是回了一句傻丫头,可她却欢喜成了那个样子,就算他真是不解情意的人,那时候也该明白,更何况他本就明白得很。自小的耳鬓厮磨,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他当然知道她的眼里一直都只有他一个,而他自己,也早就分不清楚那是亲情,还是喜欢,抑或是别的什么感情。
“就是您不疼惜,奴婢也疼惜!”那天晚上那样的话都说了,如今更没有什么好怕,因此秋痕终于咬咬牙把那句话说了出来,旋即抬头看着张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少爷,今天晚上不要再喝了。您嘴上说高兴,可高兴也不能这么可劲地折腾。可您当初教奴婢念过书,说什么适可而止。就算是真想喝,等少奶奶来了,大伙儿一同陪你喝个够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