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我原本不想说的,但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和小张大人你说一声。我此次护送爹爹的灵柩回乡安葬,一路上也有好些亲朋长辈助路费助赙仪,不过却有人对我说朝廷这么多将士在兴和,偏偏就死了我爹爹,事情实在是蹊跷,要我在皇上面前鸣冤报仇。我本是读书人,如今步入武途实属偶然,是非还是分得清的。爹爹这辈子虽说积功升迁,可平日喝醉酒的时候常常惦记着当初那一场仗,如今战死沙场也算是求仁得仁。我不知道眼下这种说法从何而起,但还请大人留心一些。”
“我明白了,多谢王公子提醒。”
送走王祥,张越转身回总兵府的时候,心里总有些不那么得劲。王祥所说的流言可能是一小撮眼红的人嫉妒此次军功,也有可能是惋惜王唤老将战死而生出的杂念,甚至有可能是什么人借此搅风搅雨。但不管怎么说,对于这种口头上流传的事情,大肆追究不啻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实在是没多大意思。
回到二堂,他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一个大嗓门的声音,听着仿佛是一个亲兵在说话。发觉那人是在绘声绘色地描述刑场上王冠遍体鳞伤以及那铡刀腰斩人的血腥情形,他便没有忙着进去,而是先到左右签押房转了一圈,回转身之后却恰好看到万世节从外头走进来,遂迎了上去。
“元节,我今儿个下午就走。”万世节没等张越说话就直截了当道出了来意,又笑着咧开了嘴,“你如今是巡抚宣府赞理军务,我就算想留在这儿帮你也没有名义,再加上兵部武库司少了你这么个郎中,更是忙得大伙儿恨不得拿脚给顶上,我也不能在这儿耽误。你昨儿个开中的事情大约已经奏折报上去了吧?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但你得把好关,军粮这种东西若是让人以次充好,任凭你再好的圣眷也是白搭。”
“这一点你不必担心,军粮过秤的时候,不但武安侯会派亲兵把关,我还会叫上陆公公。”
“啧啧,我就知道你这个家伙胸有成竹,不过白嘱咐一声罢了!”万世节盯着张越看了一会,忽然讪讪地说,“对了,你真的要打发小五和我一块回去?”
张越眼见他那幅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好笑地白了他一眼:“那是当然,这宣府是什么地方,她一个姑娘家留在这里,我又看顾不过来,若是像昨天那样遇着出口调戏的该怎么办?再说又要打仗了,鞑子的谍探恐怕不会少,我自然怕她遭到危险。总之一句话,你怎么把她带来的,怎么把她带回去。有了这次的事情,你以后和她往来就没那么难了。要是你真能打动伊人芳心,等北征结束班师之后,我请我爹去帮你提亲!”
一向口舌伶俐的万世节这会儿只有点头的份,最后少不得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别忘了先把咱们的岳父捞出来。”
“你还真敢说,八字没一撇,你居然就把岳父两个字挂在嘴边!”张越差点呛得连连咳嗽,回了一句就正色道,“好了,我不和你耍嘴皮子,京师的事情你多照应着,既然我爹回来了,我家那边你就不用操心了,但杜家和小方就交给你了。唔,下午我要跟着武安侯去大教场校阅宣府中卫,大约没工夫送你们,就让老彭送你们出城吧。回头代我和小五说一声,我这个姐夫此次没空陪她,等回了京师再赔罪!”
“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两人乃是多年的交情,彼此一笑就再也没有多话。看见二堂门帘高高打起,却是那个报事的亲兵弯腰出来,张越便和万世节一起入内。万世节乃是兵部的人,前来见武安侯郑亨不过是场面的勾当,行过礼后坐下只说了几句就起身告辞,郑亨自然也没有多留。等到人一走,他就收起了笑脸,若有所思地将双手扣在身前。
“陆丰毕竟是阉人,报复心太强,行事更不知轻重。王冠被押到刑场上的时候别说什么大声喊冤,做什么都需要人扶着,根本只剩下了一口气。”郑亨轻轻拍了拍扶手,旋即摇了摇头,“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他的死活却不关你我的事,若是宫中其他那些太监想要借此找他的茬,那也是他自取死路,谁让他做事情一点余地都不留!”
对于阉人张越倒并没有什么歧视——要歧视也只有歧视那种变态的制度,更何况这年头有威名远扬的郑和,还有同样下过西洋的张谦,而他打过交道的不少宦官都还是通情达理的人——但不歧视不代表没防备,至少他对于陆丰没少下过功夫,既不希望被这个野心勃勃的太监给算计了,也不愿意让这么一个好容易建立起了交情,可以办麻烦事的家伙就这么轻易垮台了。只是,在郑亨面前,他不好表露这种念头,于是便含含糊糊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