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谦这些天常常在乾清宫侍奉,连御用监的事务都无暇顾及,这会儿听到皇太子开口就问汉王,他自然得存了十分小心:“回禀太子殿下,皇上还没提起过此事。”
“父皇不提,我却不能不管,回头你想个办法试着问一问,汉王好些年未曾入朝,父皇就算恼了他,也得让他有面见的机会。”朱高炽淡淡地说了一句,见张谦点头称是,他就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继而又说道,“赵王禁锢府中也已经有一年了,就是反省也应该反省够了,此事你也一并记在心里。毕竟都是我的嫡亲弟弟,我总不能看着他们不管。”
说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弟,但朱高炽早年封世子,深得洪武帝朱元璋喜爱,而生性桀骜不羁的朱高煦朱高燧却不受待见,因此那芥蒂乃是早年就结下了,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话虽这么说,皇太子要显示仁爱,这总是没错的,张谦只能答应。眼看朱高炽别无他话,他正想告退,结果上首又撂下了一个问题。
“听说父皇昨日下午接到宣府奏报时,暴怒难当?”
“太子殿下,王冠在宣府多年,皇上先前一向以为他忠心耿耿,谁知道此次东厂查证之下,从贪墨军粮、私自互市到私通鞑虏,每一条罪名都是罪证确凿,再加上试御史于谦上书奏称开平粮储半数发霉,皇上更是大发雷霆,今天一早就派出中使下旨腰斩。”
这宦官当中亦是山头林立,张谦虽说并不喜这一套,却深知王冠如今投靠了御马监太监刘永诚,而御马监那大小两位都是偏向东宫的。尽管如此,说完这些,他仍是又加了一句:“皇上还说,此等辜负信赖的阉宦不杀不足以平军愤,别说他之前只是小小的司礼监监丞,就是太监也照杀不误。为了这事,刘公公还遭了申饬。”
朱高炽并不在乎区区一个王冠,可对这事情的缘由却深为警惕。只不过,张谦虽是陆丰的师傅,但一向不偏不倚处事公正,这些话倒还可信。忖度了片刻,他也没再多说些什么,点点头就打发了人离开。然而,张谦前脚刚走,后脚钟怀便急匆匆进了门来。
“太子殿下,刚刚传来的消息。听说汉王派了信使到京师,把寿光王劈头盖脸痛骂了一顿,寿光王一怒之下把人狠狠打了一顿,这会儿正押着人在东华门前请见呢!”
朱高炽闻言大皱眉头,手中一用力,顿时被那茶盏给烫了一下。这一失手,这个白瓷盏顿时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片刻,他也不看急急忙忙上前收拾的几个宫女和宦官,抬起头就吩咐道:“去瞻基那儿报个信,让他出去看看。这东华门岂是他胡闹的地方!”
一个不知收敛的儿子,一个桀骜不驯的父亲,都是连一个忍字都学不会的蠢货!
东华门位于宫城东侧,远远望去,只见白玉石须弥座上坐落着高高的红色城台,城楼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下头辟有三个门洞,很是威严肃穆。由于毗邻太子宫,东宫众人素来是由此进出,若有太监奉旨宣召近臣,也往往是走这条近路。除此之外,往这儿走的还有京师的皇亲国戚以及亲贵。因此,这里平日并不像午门那条正道那般繁忙,一向安静。
然而眼下这日上中天的时候,这里却刚刚闹了一阵。当值的禁卫虽说都知道今次免不了吃挂落,可面对一个正儿八经的皇孙,上司吃了鞭子,他们又没吃了熊心豹子胆,谁也不敢再上前去劝阻,只打发了人进宫报信,其余人犹如木桩似的一动不动。至于原本打算从这里进宫的东宫人等,忖度一番之后也都悄悄得绕了路,空出大块地盘留给了那位皇孙。
站在那儿来回踱着步子,寿光王朱瞻圻的脸上满是戾色,目光时不时看一眼那个被自己的侍卫死按在地上的家伙。离了山东,他便觉得自己好似是离了笼子的老虎,再也不必受人拘管,因此就连往汉王府写信也都是方锐代劳,他顶多就是随手盖上自己的大印。他可以打叠心思在皇帝祖父面前装成乖巧的孙子,可以成天耐着性子抄写经书装成一个孝顺孙子,甚至可以变着法子送各色小玩意讨朱棣的欢心……
鼻子里喘着粗气,他狠狠攥紧了拳头,瞧见东华门内还没有动静,恨不得就带着人这么闯进去。朱高煦担着一个父亲的名义却杀了他的亲生母亲,那一幕他亲眼看见了;之后朱高煦又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看他都只有轻视和蔑视;再后来竟然在人后称他是养不熟的狼崽子,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没有再把那个家伙当成父亲,那只是他的仇人!
派一个信使来只为了羞辱他,朱高煦以为他是什么人?那人手中只有王府银牌没有其他任何信物,身为王府侍卫私自离开亲王封地,只要这两条就都是死罪!要成为世子,最需要的不是他那个父亲的点头,而是他那位天子祖父的称许。只要朱棣再也容忍不了朱高煦,那么他甚至可以直接当上亲王,再也不需要做什么仰人鼻息的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