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阿鲁台的窝心事,在场的三个人顿时笑了起来。张越当然知道周百龄指的是永乐八年那一趟,对于某人能够在几乎全军覆没的情形下逃出生天的强大逃生本领,他也觉得很神奇,当下就笑着附和了几句。旁边的军士看到这三位在那儿谈笑风生,心中都觉得异常笃定。直到听见远处传来的呜呜声,城头上的轻松氛围方才一下子消失了。
“鞑子的号角!”郑平原驻守兴和多年,对于鞑靼瓦剌的军旗号角等等都向来熟悉,此时仔细倾听了一会,他的脸色顿时疑惑了起来,“是迎宾的号角,不是进攻。怪了,俘虏说和阿鲁台这次合兵一处的是科尔沁部阿岱台吉。如今的那个劳什子大汗是瓦剌所立,和阿鲁台毫不相干,他这会儿迎的是哪门子的宾?”
由于距离遥远,远处的情形张越怎么也看不清楚,顿时琢磨着水晶能不能代替玻璃,能否让工匠试一试能否弄出望远镜来。听了郑平原的话,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就想起了自己在兵部时了解的那些情况。
自从元朝退入大漠之后,一边要应对明朝不断的北征讨伐,一边还要经受不断的分裂和内乱,就好比如今瓦剌和鞑靼彼此相对,但瓦剌内部还分了三股势力,拥立的全蒙古大汗却成了傀儡。阿鲁台和瓦剌的三位首领全都接受了明朝的册封为王,这其中,顺宁王脱欢和阿鲁台的恩怨纠葛最多,而且目前在瓦剌三部中还处于劣势。
“不管他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么多天都熬过去了,别为了别人一个使者就紧张兮兮的。”周百龄生性豁达,见阿鲁台营地那边号角之后就没什么动静,顿时伸了个懒腰,“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回去补眠,等到要厮杀的时候再杀他娘的!小张大人,这儿交给老郑,咱们一块到他的热炕上头去好好睡一觉!”
闻听此言,张越便笑着在郑平原肩膀上一拍,眯着眼睛撂下一句交给你了,随即和周百龄一同下了城墙。到了千户所,一东一西上了炕,周百龄盖上那床已经看不出本色的被子,没两分钟就打起了酣,而张越尽管昨晚只睡了两个时辰,但这会儿却盯着屋顶怎么都睡不着。
他已经不是上一世孑然一生的他了,有太多的牵挂太多的顾虑,再加上头顶上压着一个太难伺候的皇帝,说小心翼翼还是轻的。然而,在兴和被围的这些天里,他想的无非就是生和死,利益得失不是没权衡过,但远远比不上生和死的冲击来得大。
而且,在他思考某些问题的时候,已经有太多军士死了,现如今兴和囫囵完好的人大约不足六百,就连周百龄胳膊上也中了一箭。要不是向龙刘豹尽忠职守,恐怕常常站在城头上的他也不定能保持完整。城里轻重伤的人员加在一块足有五百,其余人都战死了。
好在他总算是扛了下来,兴和总算是安然无恙,可这次如此,以后呢?尽管大宁并没有完全让给朵颜三卫,但兀良哈人趁势南下却是事实。没有大宁,兴和开平就孤立无援。兴和要是丢了,异日开平迟早会丢,开平丢了恐怕就会轮到哈密河套,到头来大明对蒙古就得一直采取被动的守势。
张越倒是并不赞同永乐皇帝朱棣一再北征,可更不赞同一味龟缩防守,毕竟对蒙战略是需要纵深的。他更不想日后再来一场土木堡,把大明朝的勋贵和最强军队全部搭进去。在周百龄那震天响的呼噜声中,他鬼使神差冒出了一个念头。
要是先前那神枪打中的是阿鲁台该有多好?
“大人,大人!”
被这低低的呼唤声打断了思绪,张越不禁自嘲运气顶天了还不知足,连忙一骨碌坐了起来,见面前站着满脸喜色的向龙,他不禁心中一跳,忙问道:“是援兵来了,还是阿鲁台退走?”
向龙当初经过艰苦训练,跟着张越之后又很是得了一番历练,但这些都比不上此次围城的惊心动魄,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旋即欢喜地禀报道:“是鞑子退走了,先拔营的是靠北边的科尔沁部!但是西面东面也正在动作,尤其是西面的阿鲁台,郑千户说瞧着那边的动作似乎有些乱,难道是迎来的宾客带来了什么坏消息?”
“什么坏消息?”
尽管向龙的声音压得极低,但周百龄还是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准确无误地重复了最后五个字。看见张越诧异地看他,他就挠了挠头笑道:“习惯了,要是小张大人你跟着北征了两回,也能够一有空档就睡,一有动静就醒。要不是因为你在身边,我恐怕还会更惊醒些。因为你这两个护卫实在是厉害得紧,所以我才多睡了一会。你们刚刚说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