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别啰嗦了,赶紧先装好火药预备着!”看到两个火铳手在那儿窃窃私语,周百龄没好气地在他们颈后一人赏了一记,旋即怒喝了一声,这才转头对张越咧嘴一笑,“这次新造的神枪好使是好使,就是力道太大,我这几个都是从神机营组建开始就进来的老兵了,结果肯定有好几箭落了空!这射得远固然是好事,可对人眼力的要求也太高了!”
张越极目远眺,看见那一具攻城车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他不由对那队冒死出击的骑兵大生钦敬,心中也舒了一口大气,紧攥的拳头不知不觉放开了,“如果不是这一次有神机营的精锐随行,恐怕我就是带了这些东西也用不上。毕竟是头一回用,虽然看不清射中了谁,但要是像你说的这箭镞上都淬了剧毒,那么中箭的人必无幸理,总算是有些成果……”
一个果字还未出口,城头忽然传来了响亮的欢呼声。张越连忙抬起头,当即就看到那原本密密麻麻涌上来的攻城队伍犹如潮水一般的往后退去。在微微一愣之后,他顿时醒悟到刚刚恐怕真的是撂倒了什么大人物,不禁大喜过望,但抽动了一下嘴角却愣是笑不出来。
退兵了!这看起来仿佛随时能淹没兴和的攻势结束了!
雪后的太阳原本绵软无力,然而这会儿所有站在太阳底下的人却都觉得那阳光晒在身上异常温暖。城头上的刀牌手们丢下了一直紧握在手不敢放下的盾牌,堡中被替换下来的铳兵们则是欣喜地摩挲着手中的火铳,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弓箭手们则是使劲揉搓酸痛的胳膊……唯一相同的是,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劫后余生的笑意。
从城墙的楼梯上下来的时候,张越仍然是感到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王唤果然是说到做到,最初不由分说把他赶到了箭楼里头,说是文官不需要和武官一样上阵拼杀。可眼看情况越来越糟,这位老都帅就立刻二话不说把他拉了出来坐镇,自己匆匆去找郑平原商议。由于那会儿周百龄在下头训练那些菜鸟火铳手,他这个当时官阶最高的人不得不硬着头皮负起责任。除了直面那刀林箭雨之外,还得面对那种扑面而来的沉重压力。
好在终于是撑住了!
兴和堡的土墙大多只有三丈来高,之前交战最激烈的时候,不少鞑子都上了城墙,好几处墙头垛口都几乎是血肉填出来的,而密集的箭雨更是杀伤不小。此时此刻在堡中一路走去,张越就看到几个队长正在统计死伤,看到一具具已经变得冰冷的尸体。他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昨天见过说过话的,但在经过那片菜地的时候,他却看到那个中年军户正伏在一具尸体上痛哭失声。到了最后,他不得不加紧脚步,心里黯然得紧。
“郑千户这是在做什么?”
“小张大人,你可知道王都帅上哪儿去了,我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人!”
到了东门,他恰好看到郑平原正对着几个军户发脾气,不禁有些奇怪,开口一问却被其反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于是便皱了皱眉:“先头王都帅不是去找你商量如何防卫了么?之后我听说他在下头组织死士预备出城毁掉那具攻城车,眼下人总在这兴和堡里头,怎么会找不到?”
本还以为张越至少知道点什么,此时见张越面上那迷惑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郑平原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原本隐隐约约的那点风声一下子在脑海中翻江倒海不可收拾。强忍惊惧,他就向张越拱了拱手,正预备再去好好找找,旁边一个军士忽然讷讷出了声。
“之前西门大开的时候,我好像看到王都帅也在那队骑兵里头,只是装扮似乎不同。”
听了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周遭所有人齐齐大吃一惊。张越是完全没想到,郑平原是想到了却不敢相信,其他人也是各有各的惊诧各有各的不解。率先反应过来的张越立刻走上前去,细细询问了两句就确定此人只是远远看到一眼并不分明,但即便如此,郑平原既然找遍了整个兴和堡都找不到人,那事情就有七八分准了。
郑平原的心完完全全地乱了,他当初在宣府的时候见惯了那些嫉贤妒能刚愎自用的上司,起头还认为王唤固执己见也是一心想立功,这会儿再也不会这样想。攻城车是毁了,但要是真的是王唤率死士出击,此行绝对是凶多吉少。听说西墙那边用神枪射中了鞑子中的要紧人物,如果又是王唤亲自上阵毁了攻城车,他这个千户究竟在干什么?
“老都帅这是何苦……要上也该是我,他怎么一声不吭就做这样危险的勾当!该死,我真是该死……我早该想到的,他和那些贪生怕死的家伙不同,不会只让别人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