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俊住所旁边的那座酒肆一共两层楼,正门挂着的黑漆牌匾上写着八珍馆三个大字,旁边挂着两盏红色桐油纸绿荷叶边的福字气死风灯。底楼十几张桌子早就被人占满了,个个都是身着袢袄军袍的军官打扮。看到孟俊带着人进门,中年掌柜立刻一溜小跑迎上前,满脸堆笑地说:“小侯爷您来了?二楼早就给您留好了雅座,厨房里头都备齐了!”
由于来宣府时只带了几个家丁小厮,孟俊几乎把这地方当成了自己的食堂,所以这八珍馆从东主到下头的掌柜伙计无不知道他的身份,自然是竭力奉承。那些军官也都熟悉了这个喜欢下馆子的勋贵公子,于是底下那帮人看到他走过,不过都是欠身问个好就完了。
二楼全都是用板壁隔好的包厢,此时还能听到几处里头传来的谈笑声,间中还有女人的娇吟。已经习惯了的孟俊丝毫不以为异,而张越却是想到如今的大明风气渐渐奢侈,公卿大臣在饮宴时往往歌伎满前,想不到连军中也沾染了这样的风气。沉思之中,孟俊已经是停下了步子,亲自推开了面前的两扇门。
今日进城虽说已经领教了宣府的繁华气象,但这会儿看到这包厢的宽敞雅致,张越竟不由得想起了富庶的江南。墙上挂着一幅气势不凡的竖轴,上头乃是四个斗大的字——宣府奇珍。桌椅高几都颇有格调,四周瓷器摆设俱是有点意头,因此他落座之后就笑了。
“只看这么一个吃饭的地方,一股子江南之风就迎面而来,今天大姐夫这洗尘恐怕是破费不少吧。”
“其他的东西都还好,可特意预定的那道菜确实是大价钱。”孟俊却也不矫情,笑嘻嘻地说,“招待你这个小舅子,不用心怎么行?崔掌柜,上菜吧,咱们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记着,那道菜最后上,否则头里吃了,其他的菜全都没了滋味!”
那中年掌柜原本侍立在侧,闻听此言立刻答应一声即刻去了。还不等张越和孟俊说几句话,包厢大门就被人推了开来,却是一个伙计端着一个三尺长尺半宽的条盘上来,琳琅满目地在方桌上攒珠似的摆满了,口中还抱着菜名。
“口蘑鸡子、红焖羊肉、三鲜烩豆腐、鱼米羹、白切肘子、水晶豆芽、韭黄肉丝,还有剩下的一道热菜之后得稍等一刻钟。其余的是垫饥的点心,麻饼、烘糕、寸金、白切,遵小侯爷吩咐,这大冷天不上冷菜。这一壶是汾酒,请二位慢用。”
见那伙计上好酒菜之后就退下掩上了门,孟俊这才亲自执壶给张越和自己各自满斟了一杯,旋即才放下酒壶捧起了杯子:“要是别处,你既然是钦差,怎么也得有一场接风宴,但宣府三天两头就有钦差过来,再加上如今大伙都顾着北边的鞑靼和瓦剌,所以今晚也就只有我为你接风了。来,三弟,我敬你一杯!”
眼看孟俊二话不说先干为敬,张越自然也满饮了。既然都是自己人,原本就饥肠辘辘的他自然是敞开肚子畅饮畅食,又顺着孟俊的问题解说了自己为何到此来。想起今天下午在总兵府那勾当,他忽然放下筷子问道:“姐夫,我来之前听说,宣府因是要地,所以各卫之中,大小内官足有十几个?”
“这是谁都知道的秘密了。”孟俊哂然一笑,自顾自地又斟了一杯,一仰脖子喝干了,这才解气地舒了一口气,“虽说宣府后头有居庸关,但只要是这里出了问题,那居庸关虽说乃是雄关,恐怕也挡不住鞑子的铁蹄,你说这里要紧不要紧?宣府乃是九边之中的第一大城,也是九边之中总兵领军最多的一镇,所以这十几万人别说让一个人领着,就是让几个人领着都不那么妥当。宣府三卫、万全左右卫、怀来卫、怀安卫,每卫都有坐营内官,再加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卫所和千户所,还有那个镇守太监,自然有十几个人。”
“那这次宣府的格杀令和戒严令是怎么回事?”
没料到张越问得这么直截了当,孟俊不由得盯着张越看了片刻,发现他并没有一丝一毫酒醉的意思,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个小舅子乃是认真的。沉吟半晌,他便开口说道:“这是镇守太监王冠下的指令,想当初兴安伯知道之后就很是恼火,但争执一通之后,最后索性由得他去。至于其中内情,别说我不知道,恐怕就连兴安伯也不知道。王冠此人奸猾得很,因着孟家的缘故,我和他没什么往来,但听说连当地锦衣卫也敬着他三分。”
如果说起初不过是猜测,这会儿听了孟俊的话,张越心中就有了七八分准数。抬头看了看孟俊,发现当初那白皙的肤色如今已经晒黑了,他不禁想到了这里是宣府是前线,不是京师那种地方,可仍然免不了那些权力倾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