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不起,我……我刚刚一时忍不住……”
小五脸上只是浅浅地匀了一层脂粉,这会儿那眼泪把这些粉冲出了一条条小溪,看着越发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花猫。朱宁又好气又好笑,赶紧吩咐侍女用银瓶里的水沾湿了帕子,很是在她脸上抹了两把,见那素面又干净了,这才罢了手。
“不过是给你的眼泪打湿了一件衣裳,这我还会怪你?”没好气地捏了捏小五的鼻子,见她可怜巴巴看着自己,朱宁这才将其揽了过来,又安慰道,“皇上很是看重杜大人,当年那么大的事情都把杜大人放了出来,这次更不会例外。好了好了,凡事有你姐夫呢,你就别操心了。咱们绕到灵济宫后门,那儿向来不对平民百姓开放,你好好给你爹求求真君就是了。”
多了这么一桩小插曲,到地头下了车的朱宁就多加了一件泥金五彩牡丹纹褙子,恰是掩住了左肩上的水迹。因她是皇室郡主,又是代周王来进香,这后门自然是早早打开了,左右两排知客道人在外相迎。朱宁拉着小五的手入内,沿着石头小径走了一箭之地,就看到有一个身穿青缎袍子的老者站在那儿,顿时微微一笑。
“拜见郡主。”
“今天有劳方大人了。”
第一天贬谪灵济宫就恰逢陈留郡主朱宁来进香,方宾自然觉得极其尴尬,此时上前行礼后也不多话,只在旁边略退后一步相陪。虽说前头有专给平民百姓上香的正殿,但供着玉阙真君和金阙真君金身的殿堂却在后头。将朱宁引到了地方,眼看她和另一个年岁略小的丫头念诵祷告,之后又说要在灵济宫中逛逛,他便寻了借口告退。然而,走在半道上,他就看到一个年轻道人匆匆奔过来。
“大人,宫中司礼监陆公公说是奉命前来进香!”那道人虽说年轻,但在这皇家道观迎来送往,却也是历练得极其滑溜,见方宾只顾着惊愕,他连忙又解释道,“是提督东厂那位陆公公!”
若是别人来进香也就罢了,一听到司礼监,又是东厂,方宾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虽说昨天的事他全无私心,但有无私心都只在皇帝一念之间,却不是他说了算。罢官去职的他虽说比夏原吉那三人要幸运一些,但这提调灵济宫的职司却让他惊惧交加,到了这份上,只要一道旨意,他的下场恐怕不比夏原吉他们好到哪儿去。
想当初黄淮还是皇帝亲自简拔任用的阁臣,结果却是一下狱就是八年;梁潜何等得圣意,结果为了一件小事几乎性命不保,还是杜桢说情方才得免;他方宾这辈子得罪了那么多人,如今一朝失势必定是人人落井下石,哪里还敢奢望能东山再起?
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衫,他便故作镇定地对那年轻道人点了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去迎,你去知会其他道人,把大殿再收拾一下,毕竟郡主刚刚才带人进去过。”
从正二品的兵部尚书被罢官,充任提调灵济宫这样的闲职,出现在陆丰面前的方宾自是不能再如往日那般端架子。让他稍稍心安的是,这个以前他几乎没用正眼瞧过的太监虽说穿着大红缎绣麒麟服,却没有摆出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态,反而对他很是客气。等陪着对方在大殿中进香之后,他原以为陆丰会即刻回宫,谁料这一位忽然吩咐随行的人退后,旋即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离开汉王公馆之后,陆丰打着为皇帝祈福的名义回宫请命,很快就争取到了来灵济宫上香的名义,此时看方宾惊惧,他顿时得意得很,口气却仍是一片淡然:“方大人,今天杨阁老和杨学士都劝过皇上,可皇上余怒未消,下朝之后在乾清宫很是发了一阵脾气,还说过什么方宾夏原吉深负所望之类的话。据说,科道官员正蠢蠢欲动筹谋着弹劾,说是方大人你在任上收过边将不少好处。”
虽说陆丰说这话语气平淡,但方宾却是感到一颗心狠狠收缩了一下。他在朝多年深得圣心,又怎么会不知道朱棣素来就是喜怒无常翻脸不认人的性子。想象了一下雪片似的弹章堆满通政司的情形,他只觉得头皮发麻眼前发黑。
“方大人好自为之吧。无论锦衣卫诏狱还是显戮,都免不了要连累家人。”
响鼓不用重锤,看到方宾那失魂落魄的模样,陆丰心中极其满意,当下点点头便朝身后的护卫随从努了努嘴,旋即带着一群人扬长而去。皇帝虽说翻脸不认人,但使惯的六部堂官却向来是不愿意调换的,更何况方宾随扈北巡北征多次?单单是弹章皇帝自然未必相信,但若是有其他事实佐证就说不准了……
朱宁自己也心情不好,今天既然撞着了心情同样极其不好的小五,少不得在灵济宫中兜兜转转散心。此时眼看日上中天,她方才拉着小五往回走,嘴里犹自说道:“刚刚进来时我称呼的那位方大人你看到没有,他昨天还是兵部尚书,也是因为你爹爹被关的那件事,结果被发配到了这个地方。他这个惹出事的人都好端端的,你爹就更不会有事了,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