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说做官做到了如今的地步已经知足了,接下来要做的第一条便是皇上让他和夏尚书商量改良钞法,虽说不能加赋,但也不能坐看人随意逃赋,官府庇护的是良善百姓,而不是刁民奸商。第二条便是严天下田土之禁,不得让皇亲国戚和官绅地主占有太多良田。爹爹还说,别看如今无主荒田多,以后兴许还不够种呢……”
张越进门的时候恰逢小五说得眉飞色舞,尽管只听到后头一多半,但对于杜桢的远见卓识,他心中自有敬意。然而,历朝历代起初的时候无不是严格土地买卖兼并,但到了后期便是禁令名存实亡,如今的一应政策能用多久却是说不好。他都知道的道理杜桢决不会不明白,只不过他那位老师在心中自有一本是非帐,不用他去操心。
瞧见张越进门,杜绾还不及招呼,小五就乐呵呵地上前叫了一声姐夫,把刚刚那好消息又说了一遍,琥珀为张越脱去了外头纱袍,秋痕则忙着到外头打水。不一会儿都料理妥当了,张越就在杜绾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苦笑了一声:“小五刚刚说了一堆,我的感想就是,岳父想做的要做的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爹爹就是这样的脾气,娘老早就说了,他执拗得很,一旦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杜绾心里也有些担忧,但谈起父亲,她却是心生敬仰,“当初还小的时候,娘就一直用爹爹那些读书札记来教导我,其中最要紧的一条我一直记得最清楚。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扪心自省能自安者,正人也。”
小五先头被杜绾硬按着认字读书,跟着冯远茗学医术又是被逼啃《易经》又是读《黄帝内经》,如今对这些文绉绉的话也已经习惯了,此时听了不禁跟着念叨了一遍。而即便是承蒙杜桢四年教导的张越,对于这种典型的杜氏语句,心中也自有一番感慨。而即便是在那边做事情的琥珀,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停了一停,继而才暗自叹了一口气。
然而,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屋子里这种安静祥和的气氛就被一声呻吟打断了。看到杜绾忽然紧皱的眉头和不那么好看的脸色,张越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立刻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小五在愣了一愣之后也一下子冲到杜绾面前,一抓腕脉再一看那椅子,她顿时反身冲着秋痕和琥珀嚷嚷了一声。
“赶紧去叫那几个稳婆,再叫几个稳妥人过来,把人移到西厢房。”
一阵慌乱过后,秋痕和琥珀拔腿就往外头去找人,而小五看着杜绾满头大汗的模样,不禁有些着急,咬咬牙掏出一个布包,抽出几根细长的银针后却是不敢乱用。虽说她平日里也给人看过病扎过针,杜绾的诊脉调理也都是她一手包办,但平日是平日眼下是眼下,这当口她师傅去京郊觅一味药材,若是一针下去有什么纰漏,那岂不是遭殃?
想到临产本应该还有十天左右,她更是有些着慌,直到看见张越虽握着杜绾的手,但却是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她方才镇定了下来,咬咬牙便几针扎了下去。尽管她颇有忐忑,但发觉杜绾的表情大有好转,仿佛确实有镇痛的作用,她方才松了一口气。
须臾,孙氏便带着四个年长仆妇赶到了,她自己生过两回,自然是经验丰富,往下瞧了一眼便吩咐人用滑竿把杜绾挪到了西厢房。因西厢房所有东西都是每日用开水清洗过,艾草更是早就备办好的,不多时两个稳婆也匆匆跑了来,所以把必要的东西搬进去之后。几个女人便入了产房,却是把门砰地一关,愣是把张越隔在了外头。
尽管当初经历过母亲那次让人提心吊胆的生产,但这会儿的感觉却全然不同。张越一会儿担心这年头的产房不能完全消毒,一会儿担心稳婆重手重脚没法好好接生,一会儿又想起了别人说孕妇进产房少则一个时辰多则一两天的传闻,一会儿又想起分娩乃是这年头女人最可怕的一遭……
尽管是傍晚,天气已经没有那么炎热,但他站在院子中央竟是汗水滚滚而下,片刻之后,整个人就如同水里捞出来似的。
由于这动静实在不小,各房各院或是打发了人,或是亲自赶了过来,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人。张超如今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但眼下看到张越这般紧张兮兮的模样,他不禁回忆起了当初妻妾生产的时候,继而却发现妻子那一次他几乎已经淡忘了,而茴香生产的时候他仿佛根本不在身边,什么都不记得,于是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张越。其余人纵使说话也说不到点子上,倒是拉着张越的手直嚷嚷的张菁才让这种紧张的气氛舒缓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