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张越深深庆幸自己还没有开始吃东西,否则听了最后一句话非得呛出来。他面上含笑点头,心中却想自己一见其人便生好感原来并不是没来由的。这于谦除了相貌堂堂之外,更让人心折的便是坦然。而率性不羁的万世节闻言就笑了起来:“咱们三个上一科好容易取中,这一科就不凑热闹了。”
这四喜饭庄二楼吃饭的确实如于谦所说,大多是今科应试的举子。虽说高谈阔论的人不少,但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人更多,这万世节说话素来大嗓门惯了,旁边两桌听见这话不禁窃窃私语了起来。而于谦也不禁有些讶异:“如此说来我今天还碰巧遇上了先辈,而且一次就是三位,这倒是一等一的奇缘。”
时下科场以先得中者唯之先辈,因此这一声先辈自然没什么好奇怪,张越也不由莞尔。万世节素来好事,此时便欣然点头说:“其实也不算什么奇缘,只是我正好打听到这四喜饭庄的八珍鸡和羊肉乃是一绝,再加上开在外城价钱便宜,打牙祭正好。否则凭内城那些开销,我一年的俸禄还不够几回吃的。既然附近都是会馆,遇上举子也不奇怪,只是这会儿四处满座,你和咱们挤在一桌,这才是有缘。而且请你坐你就坐,和你说话你也不矫情不忸怩,这就更对了咱们的脾胃。”
夏吉眼见万世节又犯了老毛病,只得无可奈何地对张越说:“元节,你也知道,翰林院里头那些老学士都是极重规矩的,在翰林院留馆三年,我至少还装装乖巧,万大哥偏是我行我素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因为这脾气不知道吃了多少亏!”
“小夏,你还不知道老万的性子?他就是喜欢自在,无所谓吃亏不吃亏,咱们不就是因为他这脾气,所以才交了他这个朋友?”
“没错没错,我若是改了脾气,那就不是万世节了!”
张越想起万世节当初在杨士奇处就是这样的脾气,三年留馆下来丝毫未变,倒是奇人奇事,于是便笑着插了一句话,孰料万世节立刻打蛇随棍上。此时,那伙计正好端着大条盘送了菜,六个盘子团团摆在了中间,继而又是一壶酒,然后才将一大碗面摆在了于谦面前。因刚刚彼此交谈了一番,怎么也算是认识了,万世节便借口菜太多,死活拉着于谦同食。于谦拗不过只得答应了,而他那碗羊肉面也被四人分得干干净净。酒足饭饱之际,别的桌上畅谈国事,他们这一桌自然也不例外,说着说着,于谦提到了交趾,张越便接上了话茬。
“交趾位处西南,原是我国藩属,因抗拒王命朝廷方才派兵讨伐。英国公四定交趾固然大功,但交南一叛再叛,却不可不思其他缘故。陈季扩之乱平定之后又有黎利,之后更有潘僚、陈可论、阮昭等等好些土官附逆,他们原本已经归降,缘何宁愿冒杀身之祸反叛?叛乱此起彼伏,一波未平一波再起,纵使丰城侯和荣昌伯都是一代名将,单单靠一个剿字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平复的。一个交趾拖住了朝廷数万大军,每年军需供给不计其数,甚至疲及西南百姓,如今云贵摆夷诸部因军粮派差等,也常有抗拒之举。”
闻听此言,桌上另一位在兵部当官的万世节也是连连点头。于谦如今虽还只是应考举人,对兵事却颇有见解:“民困疲则民乱,这交南如今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总不能让大军一直在那里疲于奔命。”
这个命字才刚刚说完,外头便响起了阵阵喝声。楼上吃饭的人纷纷探头望去,只见那边大道上烟尘阵阵,好半晌才有人看清了前导仪仗。
“是周王,周王奉诏来京师了!”
第四百零九章 大事小事
即使知道于谦是将来的一代名臣,但一来如今乃是人家应会试的关键时刻,二来这一位还得多年磨练方才会成为中流砥柱,只一番交谈之后,张越便能以平常心相待。等周王车驾过去之后,酒楼上一众举子都是议论纷纷,万世节却忽然拍了拍脑袋。
“刚刚谈得高兴,却是忘了廷益你报过名姓,咱们三人却都没有,真真是失礼了。小夏名吉字子斯,他是上一科的探花,如今任翰林院编修。我是福建万世节,留馆三年不招人待见,结果翰林院就把我踢了出来,于是便到兵部当了主事。至于张元节更是了不得,人家是书牍常常入御前,人影时时出宫禁,到青州大杀教匪,到江南肃清倭寇,弱冠为兵部郎中,外头的名头大了去了。”
“原来是在浙江开海禁的小张大人!”
张越没料想万世节竟是编排了这么一番话语,虽说这一回某人总算不像最初那样大嗓门,但悚然动容的于谦却是声音很不小,于是刹那间,他只觉四周投来了好些炽热的目光,渐渐的,刚刚很是嘈杂的楼上竟是安静了下来。好在这种千目所视的情形他见多了,也没什么好发怵的,只是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