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公主?”
听到这四个字,张氏不禁颇有些意外。然而,人都已经来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遂淡淡地点了点头,便带着一应随从顺甬道往回走。撷芳殿和端敬殿中间只隔着一道墙,但却得绕行好一段路,等到从西边一扇小门进去,绕过一道四凤影壁,这才是撷芳殿正殿,看到门口两个宫人齐力掀起厚重的棉围帘,她便加快脚步上了台阶,稳稳迈过了门槛。
“太子妃驾到。”
正和沐夫人一同等候在西暖阁中的杜绾闻听这个声音,立刻站了起来,又不露痕迹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同样在这里的永平公主。当日房陵之事她曾经听张越提过,因其子见其母,再加上初见永平公主时对方爱理不理的倨傲模样,此时见这位金枝玉叶冷冰冰的面孔上倏忽间堆满假笑,她自然知道这是该敬而远之的人物。
“臣妾拜见太子妃。”
张氏一进屋就看到三人下拜,连忙先搀扶起了永平公主,继而扶起沐夫人的时候却又笑道:“上次答应我的那幅苏绣久久不见拿来,我还以为你不敢来见我,如今可算是来了。若是按照拖一罚十算,你这回可欠了我不少,别以为你带了杜宜人过来我就忘了这一茬。”
她一面说一面对杜绾点了点头,脸上却是带着春风和煦的笑容:“杜宜人也起来吧。你还是第一次来,这不是朝会谒见,不用拘礼。我这里多少年难得见一个生面孔,上回成国公夫人提过你的字写得好,我这里正好打算把墙上这些字都收起来,所以才让她带你来。”
明明知道这是借口,但面对张氏的目光,杜绾几乎就要认为今日沐夫人带自己过来就是为了这样的小事。直到旁边传来了永平公主一声咳嗽,她方才回过了神。
“大嫂若是真要换字,休说前朝那些名人的墨迹珍品,就是本朝那些善于书画的文人也乐意进呈佳品。”永平公主虽然不是朱棣嫡女,但驸马李让因靖难家破人亡,朱棣感念之余屡屡加恩,她竟是比身为嫡女的安成公主咸宁公主更受宠,此时说话自是随意。瞧了瞧壁上的那几幅字,又撇了撇嘴,“这儿的几幅字都算不上佳品,实在配不上大嫂这个太子妃的身份。”
一直都面带笑容的张氏此时却脸色一沉,淡淡地说道:“这都是先皇后赐给我的,先皇后驾崩不过数年,三妹莫非就连她的真迹都认不出来了么?”
尽管今天进宫来别有要事,但永平公主哪里想到随意一句感慨竟会引来这样的麻烦,顿时呆若木鸡。此时此刻,她连忙惶恐地连连自责,见张氏的态度仿佛有些微妙,她顿时更不敢多呆,陪笑说了一会话便匆匆借故告退,竟是连宫人送上来的茶都没有动过。
沐夫人原本就不是长袖善舞的性子,刚刚在这里等候的时候应付永平公主那东一句西一句的试探异常吃力,瞧见人走了顿时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和张氏笑语了一番便避出了屋子。这时候,坐在左手第二张椅子上的杜绾哪里还不知道接下来就是要紧时刻,遂挺直了腰。
“杜宜人,你认为这四壁若是换上其他的字,用什么最好?”
“自然是先皇后的《劝善书》最好。”
“为什么不是先皇后的《内训》?”
尽管今日去见沐夫人的时候被硬是拉来了皇宫,但好歹得了张倬事先的提醒,杜绾心中有所准备,此时便欠了欠身道:“《内训》乃是先皇后留予天下女子的宝训,但《劝善书》是先皇后类编古人嘉言善行颁行天下,此等扬善之行自然更能彰显先皇后胸襟。善为人之本,太子妃以孝事皇上和先皇后,辅佐太子教导太孙,这是行善;为官者以仁义治民,这也是行善;为民者敬事上官,恭谨事尊长,耕种生产抚育儿孙,这也是行善;妇人辅佐丈夫孝顺公婆,归根结底亦是一个善字。因此,善乃人之大伦,这篇字自然最适合挂在明处让人瞻仰。”
“好,果然是家学渊源,竟能说出这许多道理来。”
张氏原本打算敲打一下杜绾多学内训好好规劝丈夫,却不想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倒觉得她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种才女,对杜家门风不禁颇为赞赏。当下她便让人取来纸笔,就令杜绾于炕桌上书写,见其笔迹端正流利,而且全文记得一字不差,更是暗自纳罕。
“我听说进呈给皇上的那些札记,是你们夫妻二人共同参详的?”
杜绾此时正提笔写一个“善”字,闻听此言不禁抬起了头,见张氏示意她坐着不用起身,这才面露赧颜:“回禀太子妃,相公当初写完那几篇文章的时候确实拿来给臣妾读过,但只是让臣妾看看有无违禁和遗漏避讳的地方,谈不上共同参详。只有最后一次皇上让相公拿出具体条陈的时候,臣妾除了帮着誊抄了一些稿子,倒是讨论过一些细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