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越先头已经对杨家上下人等有了大致的了解,此时便微微点了点头。大约走了几十步,又拐了个弯进了一扇门,等绕过大理石照壁出了另一边的月亮门,他就发现这是一处掩映在竹林中的院子。院中正屋门口挂着一幅手绣翠竹棉帘子,门口站着一个身穿对襟小袄的年轻丫头。她倒是机灵得紧,一瞥见有人连忙朝里头通报了一声,旋即立刻打起了帘子。
“小姐,姑爷带了客人回来!”
这年头已出嫁的女子等闲不见外客,但方青仍是径直将张越引进了门。见妻子杨琳打扮得齐齐整整迎了上来,他便暗示地眨了眨眼睛,看到她垂首上来见礼,他一面将张越往正中的座上让,一面解释说:“这是内子杨氏。”
张越答了杨琳的礼,摆摆手便闲适地在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因笑道:“不用客气了,客再大也不能占主座,这是正理。嫂夫人,因为方兄急急忙忙把我拉来,我这初次登门竟是两手空空不曾备上见面礼,还请你不要见怪。赶明儿再来拜访的时候,我一定补上一份,今日就只能失礼了。”
杨琳早就听方青说过张越的事,更知道张越在青州府造就的恶名,还以为这位少年得志的贵公子极其不好相处,此时见他说话随和并不居高临下,顿时有些纳罕,心想是不是传言过分了。旁边的方青瞥见妻子这一愣神的表情,不禁在心底苦笑了一声。
“琳娘,我出门的时候让你去见岳父,事情究竟怎么样了?”
“我没见着爹爹。”杨琳见方青面色一沉,就连张越也皱了皱眉,忙解释说,“是我没说清楚,不是没见着,而是父亲根本不曾醒过来。我在爹爹的床前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他却一直都在熟睡,两个伺候的丫头说,他昨儿个晚上很晚才睡着,我不好吵醒他……”
“这都什么时候了!”尽管平素和妻子感情极好,从来没有红过脸,但这时候方青却实在露不出好脸色,气急败坏地说,“岳父的病固然是因为老迈体虚所致,可最根本的缘由你也应当知道!我好容易才请了小张大人过来,难道要让小张大人等着岳父睡饱了醒过来?你……算了,我亲自去兰苑见岳父!”
虽说并不是闭门只管家事的妇人,也颇懂得一些外头的道理,但杨琳并不完全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此时看到丈夫恼怒地站起身就往外走,她顿时愣住了。眼睁睁看着那厚厚的棉帘子高高打起又重重落下,她方才醒悟到方青竟是在外人面前给了自己脸色看,顿时又羞又恼,好容易方才挤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
“大人见谅,我年轻识浅,不知道事情究竟有多重要,所以才耽搁了……”不等张越答话,她就急急忙忙地说,“只顾着说话竟是忘了奉茶,我这就去吩咐小青。烦请大人在屋子里暂且坐坐,我再去前头看看有什么点心可供待客。”
眼见杨琳一阵风地急匆匆出门,外间又传来了一阵嘱咐声,张越不禁哂然一笑,情知这位杨家千金是担心丈夫和父亲之间有什么冲突,这才找借口离开。略坐了一会,他就看到外头的帘子再次高高挑起,却是刚刚侍立在门前的那个丫头捧着茶盘进来。
“公子请用茶。”
刚才听说姑爷领了客人进来,小青就被自家小姐撵到了外头等候,吹了好一阵子冷风方才接着了人。乍一相见,她只是觉得张越年轻得很,别的倒也没什么,待到在外头听到里头的声音陡然之间大了,随即姑爷摔门出来急匆匆走了,不多时小姐也找借口追了上去,她不禁感到有些奇怪。这会儿奉茶之后,她少不得细细打量起了张越。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看上去倒是随和得很的一个人,怎么会一来就惹出了姑爷那么大火气?刚刚倒是听见姑爷叫什么小张大人,他瞧上去那么年轻,料想也不是什么大官……等等,小张大人这个称呼怎么那么熟悉?
一瞬间,她那还算红润的脸色变得死白一片,人更是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直到最后贴上墙的时候,她方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但那颗心却跳得砰砰飞快。
难道这就是上回在青州弹指一挥间掉下四百多颗脑袋的那位小张大人?虽说她当初没能去刑场观刑,但方家有不少族人和下人都去看了热闹,结果一个个都是兴高采烈地去,战战兢兢地回,一个胆大的仆妇事后对她形容那种血流成河的光景时,她这个没有亲眼看见的都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噤,那个晚上还做了恶梦。
张越低头呷了一口茶,一抬起头就看到面前没了人影,四下里一找方才发现那个身穿藕色对襟小袄的丫头已经是躲到了墙角,不禁眉头一挑,信口问道:“你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