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让他没料到的是,面前这人却不同于往日那些轻易就能打发的家伙,竟是看也不看那满是金子的锦囊,根本就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反而皮笑肉不笑地说:“有道是饮水思源,若不是主人为你们挡着,这两个卫所就驻扎在定海,你们每趟出海会那么容易?主人不过是抽两成的利,你们居然在这里头动手脚,这胆子也实在太大了!”
“方管事,你听我解释……”
“我也不为难你们。这趟的货运到南洋,路上折损三成,回来之后就算计十倍的利,侯爷至少得两万两,就算不按官价按市价折成黄金,也得几千两金子。若到时送来的东西少于这个数目,你们自己看着办!”
看到这身穿莲青色抹绒大氅的年轻人二话不说地转身离去,老黑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森然凶光:“二少爷,这小子初来乍到就敢指手画脚,太不懂规矩了!就是那位主儿,这次得那么多银子,也早就该喂饱了!横竖是在海上,到时候弄个翻船,保管他这话传不出去!”
“算了算了,别节外生枝!”见老黑又流露出了当初海盗头子的本色,中年人不由得皱了皱眉,旋即叹了一口气,“朝廷那边的章程如今还不清楚,若是再得罪了那位主儿就更麻烦了。此人年轻气盛,我先请了他到家里去,酒色财气,只要下了水磨功夫,我就不信他真的油盐不入。海上的事情都交给你了,千万小心!”
老黑嘿嘿一笑,退后一步拱了拱手:“那我也在这儿预祝二少爷马到功成,一举夺下家主的位子!大少爷实在是太没胆子了,好好一条生财之道非要舍弃,却不想想这么多人怎么办。咱们这些兄弟自然全都是听二少爷您的,什么长幼礼法,咱们这些海上挣命的人只知道一个道理,谁的势力大,头一把交椅就是谁的!”
中年人对于这回答丝毫不奇怪,含笑点了点头,目送人离开之后,他立刻转身走了几步,到一块礁石边和两个精干的随从会合之后,他便一路来到了另一边一个更简陋的码头。看到了自己那条不起眼的小船,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就招来了一个水手。
“准备起帆,今天就回去。”
三艘大船扬帆南下的时候,一艘小船也从烈港的另一边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海中。靠近船头的一处船舱中,中年人脱去身上那件厚厚的青绢大袄,换上了贴身的潞绸小袄和狐皮袍子,手中捧着暖炉坐在床上沉思了起来。
松江府杨氏自唐朝传到现在,分支不可计算,甚至连一向标榜乃是正支嫡系的老爷子,其实也知道他们这一支未必就真的根正苗红。相比整个元朝都不曾出仕却依旧名声显赫的吴家,相比清贵的沈家,相比风评极好的杏林世家何家,乃至于原本还及不上他们的杜家,如今的杨氏不过就是有几个钱而已。大哥杨进德一如其名,只想着结交士人图一个名声,却不想想杨家若是没了钱,乡间还有谁看得起?
想到这里,杨进才不禁冷笑了一声。妹妹杨琳和妹夫方青恰恰赶在这时候回来探亲,说得好听是惦记老爷子,或者是调停他们兄弟俩的纷争,但背地里的目的谁说得清楚?听说方家拖欠多年的盐引陆陆续续拿到了不少,既然有了底气,难保不会看上自家的财路。若是再拖着不分家,天知道那些家产和财路到头来会落在谁手里!
话说回来,此次那个方管事姓方名锐,竟是和妹夫同姓,他怎么尽招惹些方家人?
船在海上航行了两天两夜,杨进才倒是使尽浑身解数和方锐搭讪,奈何一直摸不准对方路数。这天夜里,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将他从这些思量算计中惊醒了过来,紧跟着就是一个低沉的声音:“二少爷,咱们还是和当初一样,从川沙堡和宝山所中间的地带放小舢板上岸,接应的人想必都已经在那儿等了。横竖没夹带东西,就算遇上巡兵也不至于出事。”
“好,照老规矩办。上岸之后还是把船开到横沙去藏好,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会让人通知你们。”
漆黑的夜里,两条小舢板先后抵达了海塘边上。随着船上七八个人先后跳下来,那两条船又重新寻来路划了回去。上岸之后,领头的一个人娴熟地点起了手中的一盏油灯,那昏黄的灯光在人们身后拖上了一条条长长的影子。众人鱼贯上了海塘,很快摸到了附近的一个渔村。不到半个时辰之后,两辆结实的马车就驶上了大路。
一路上虽说遇上了两拨巡检司的巡丁,但由于车夫应付得好,出手又大方,再加上巡丁挑开车帘看到只有人没有东西,也就轻轻巧巧放了过去,丝毫不知道松江府杨家的二少爷正在马车上。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两辆马车方才在杨府后门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