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陆丰从袖子中摸出一张夹片似的东西,张越恍然大悟,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又一次听完了宣读,他只觉心中狂跳,即便攥了那轻飘飘的一张纸在手上,仍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直到陆丰又仔仔细细向他解释了一番,他方才真正明了皇帝的意思。
原以为朱棣是要在这风口浪尖上头把他打发出北京避祸,却不想皇帝竟然已经下决断,预备从明州市舶司开始试行开海禁一事。凭借这道密旨和刚刚赐下的那把剑,他竟是可以节制明州市舶司的提督太监,调阅所有档案账册。自然,这权力决不是毫无节制的,因为即将和他同行的便是即将荣升提督东厂太监的陆丰,换言之,这位未来厂公会一路监督自己。
这果然是朱棣用人的手段,一个督一个,端的是让人没有生出异心的机会。
自打得到要下江南的消息,陆丰心里那高兴劲就甭提了。当初在青州答应那几家的事情他不过动动嘴皮子就办好了,那金银财宝收得心安理得,如今要去的乃是更加富庶的江南,他还不得捞一个盆满钵满?上次张越根本不曾管过他的事,这一次想必就更不例外了。
“小张大人尽管放心,咱家这回下江南只带着眼睛,决不会多嘴,凡事你尽管决断,有什么人敢挺腰子自然有咱家替你压下去!”
许是想到了当年受到的欺压,陆丰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几分阴恻恻的,声线变得更细更尖:“你可别小看了明州市舶司,那儿的提督太监乃是司礼监黄公公从前的心腹汪大荣,每年向老黄奉献的银子肯定不在少数,私底下做了什么就更不知道了。好在谁也不知道你是冲着他去,咱们到南京先去拜谒了皇太子皇太孙,然后慢慢收拾他!”
为了炮制那几篇文章,早在筹备婚事的时候张越就查阅了无数典籍,更向杜桢请教了众多本朝制度。明州泉州广州这三大市舶司在洪武年间悉数关闭,永乐年间方才重开,朱棣一一派了太监提督,所谓的市舶司提举不过是个提线傀儡。因此见陆丰此时一幅公报私仇的嘴脸,他却也没在意。
横竖是狗咬狗,有什么好奇怪的?
面对张越这种明朗的态度,陆丰极其高兴,此时眼珠子一转便决定把话说开:“小张大人,有件事咱家得告诉你,免得你做了糊涂鬼。你的建言之所以会传得沸沸扬扬,全是黄俨那老货使坏。咱家送东西去仁寿宫的时候被他截住翻看了几张,那老货在宫里时间长了,未必像咱家这般不识字,应该从中看出了什么名堂。为着这事,皇上迁怒于仁寿宫那些个伺候的小太监,大板子打死了七八个,说来他们不过是替罪羊罢了!”
尽管张越早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但此时立刻露出了一幅惊讶的表情。装作急不可耐的样子询问了个中细节,他少不得愤愤然咒骂了一番,旋即又表示了一番心意。等到将心满意足的陆丰送出大门,他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就往里走。
此时此刻,院子当中的香案已经撤去,但来来往往的下人依旧还记得刚刚的盛况,看向张越的目光中自然是充满了敬畏。心事重重的张越却没有在意这些炙热的目光,只顾低头走路,一路目不斜视地径直来到了顾氏的北院。才进院门,几个尚在总角的小丫头就齐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恭贺道喜,最后还是白芳挑帘出来喝了一声。
“老太太还等着三少爷进来回话呢,别只顾着贺喜讨赏!”
有了这么一句话,一群小丫头方才吐吐舌头一哄而散。张越自不会和一群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计较,遂从白芳身边跨过门槛进屋。随眼一扫,他却发现屋子里并不是自己预想当中的人满为患。顾氏笑吟吟地坐在东头,身穿玉色绉纱对襟小袄银红色比甲的杜绾正站在旁边说着什么,此外就只有后头跟进来的白芳。
“咱们的天子信臣可是回来了!”
顾氏笑着打趣一句,见张越上前行礼,立刻弯腰拉了他起来,“今天这道旨意一来,也不知道安了多少人的心,刚刚她们还围在我这里叽叽喳喳聒噪个不停,我嫌烦就都打发走了。你留着那位陆公公那么长时间,必定还有其他吩咐,那都是国家大事,老婆子我也不想多问。
我只嘱咐你一句,既然是圣恩非常未有前例,你一定要小心谨慎。至于从人随你要谁要多少,需要钱尽管到帐房支领。你这次下江南也不知要多久,我的意思是,绾儿这新媳妇还不曾见过公公,你索性带了她一起去南京,你看如何?”
听到顾氏这话,杜绾不禁抬起了头,却正好和张越的目光碰在了一块儿。见他朝自己颔首微笑,她嘴角一挑,却劝阻说:“老太太,这回是皇上钦派了他去江南,我若是跟着像什么样子?不如我挑几个妥当人先去南京,这样既不显眼,又尽了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