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对于寄希望于仕途青云路的人来说,科考还要再等两年,反而是就在眼前的各省荐举更加让人动心。在之前一轮的求直言之后,朱棣又下旨各省布政司举荐年四十以上精通经史时务的布衣贤才赴北京考较,以备拔擢充作各省官员。旨意一下朝野震动,人人都在商议此事,前几日刚刚下达的那道诏命渐渐也就被人忽略了。
以杜桢为翰林院侍讲学士。
布政使从二品,一旦回朝不是掌都察院就是入六部为堂官,若是从这一点来看,从二品的右布政使直降为从五品的翰林侍讲学士,这自然算是贬谪。然而,但凡知情的人全都知道,杜桢之前便是翰林院从五品翰林侍读学士,拔擢布政使原本就是超迁,如今所谓贬谪不过是将一个读字换成讲字,等于在外兜一圈又官复原职,与其说是贬谪,还不如说圣眷不衰。
这一日,迁居仁寿宫的朱棣照例听几个阁臣禀报了政事,就在快要结束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忽然从侧门进来,于旁边垂手侍立。等到杨荣金幼孜等人退去,他方才上前两步,从袖中取出一物跪地双手呈上,朗声禀奏道:“皇上,张越有书札呈送于通政司。”
“张越?又送来了?”
朱棣眉头一挑,顿时想起前两天刚刚到翰林院复职,还为自己草拟了一道诏书的杜桢。想到那个冷面人依旧一如既往的好用,他不禁哂然笑道:“想不到他在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当口,还能一次次送上书札,倒还算知道自己的职责。要是他毫无志气,朕索性下旨一道还他自由身算了!呈上来,朕看看他这次又写了什么。”
面对这自言自语,正殿中并无一人敢吭声,那小太监闻言忙站起身来,却是躬身疾步上前,毕恭毕敬地将东西呈送到御案上,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趁着朱棣低头看书札的当口,左右伺候的两个太监齐齐交换了一个眼色,旋即方才低下了头去。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因言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然何谓取财之道?国有税赋,十之八九取之于农,此常道也,然天下农人所占几何,非农者所占几何……”
看到这么一番话,朱棣不禁哑然失笑。让张越读《论语》不过是随口一说,但这家伙居然一次又一次炮制了众多花团锦簇的文章上来,倒是有些意思。因御座上空空荡荡无处可靠,他索性便站起身来,拿着那书札径直来到后殿,却是在一张搭着织金椅袱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枕着脑袋慢慢细看。起初他还带着几分戏谑,但看着看着便渐渐收起了笑容,倒是若有所思地拿手指轻轻敲打着旁边的扶手。
因孙氏不放心留在南京的丈夫和女儿,虽说张越婚后不过半月,她却开始打点行装预备回去。所以,这天一大早将书札送去了通政司,张越惦记母亲下午去通州码头坐船,于是匆匆赶回了家。在西角门前下马,随手将缰绳丢给了一个迎出来的门房,他就三步并两步匆匆进门。一路来到西院,他却扑了个空,得知孙氏正在自己那儿,他连忙又赶了过去。
“娘,你的东西都预备好了?”
孙氏正拉着杜绾的手嘱咐,乍听得这一声连忙转过头,见是张越进门方才笑道:“不过就是些日常的衣服,总共才三个箱子,早就整理好了。这大宅门里头规矩多人事多倾轧多,你可好好照顾你媳妇,别让她被人算计了去。趁着如今你还不用管事任职,也多陪陪她。”
杜绾原本还曾经担心过婆婆的脾气,和孙氏相处半个月下来,她自是庆幸自己遇上了一个脾气好性子好的婆婆,此时闻听这话不禁心里一暖,当即便笑道:“娘就不用担心我了,除了去上房陪老太太说话,其他的事情我任事不管,哪里有什么人事倾轧?至于他也不是真的不管事,昨儿个还和我商量了一篇文章……”
“好好好,我知道你们婚后自然是夫唱妇随。”孙氏此时越看这小两口越是欢喜,不禁伸出手去将张越和杜绾的手拉在了一块,“如今我和老爷都不在,一切就都靠你们俩了。总而言之一句话,好好过日子,早点给我生一个大胖小子!”
张越见杜绾仍有些脸红,不禁心中偷笑,正预备三两句先敷衍了孙氏这老一套,外头就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三太太说的是,没准您下回从南京再回来,那就是抱孙子的时候了!这不,今儿个厨房里蒸了子孙白果糕,老太太立刻吩咐奴婢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