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
正在沉思中的杨荣乍听得这一声,立刻从沉思中回过神。见前头的朱棣已经停住了脚步转过了身子正和人说话,他忙紧赶两步上前,心中有些懊恼,深恐自己因胡思乱想错过了什么话头。及至看到朱棣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袁方,他更是心中一紧。
“幸好朕没有让那个逆子进京,他坐船北上至天津的时候,一路上撞翻民船无数,他居然连奉诏回朝的镇守交趾副总兵官张攸的家眷都撞了落水!若是让他再从天津北上,他岂不是敢直接拿船去撞码头!如此狂妄放恣,这个混帐东西!”
安远侯柳升乃是张辅的老部下,自己的外甥女儿又许配给了张攸的次子,骤然听说此事不禁一惊。他皱了皱眉,随即抢在前头道:“皇上,张攸既然不曾因此事奏闻,想必落水的只是寻常仆婢。只汉王实在是太莽撞了,这运河之上往来官船极多,何必置一时意气!”
一旁的袁方忽然插话道:“安远侯,落水的虽只是张大人的侍妾,但据说此女是黔西一位土司的独生女,还是黔国公做的大媒,并非寻常仆婢。”
“那是遇上了张攸好气性,要是换成别人,当面忍下这口气,背后怎会轻易放过!”朱棣此时心头暴怒,右掌倏地捏成了拳头,却发现四周没有什么可供捶扑的东西,只好恨恨地放下了手,“张攸镇守交趾多年任劳任怨,朕原本预备起用他坐镇左军都督府,如今看来,他果然还识大体。若不是锦衣卫侦知此事,恐怕他就把这件事硬生生按捺下去了。”
想起前往宣府练兵以备北征之需的张辅,即便朱棣一向偏心护短,这会儿也不由得气咻咻地冷哼了一声:“若是朕的臣子都像张家人这般识大体知进退,朕也就省心了。”
柳升和汉王没有什么往来,听说张攸的心爱侍妾竟然被汉王的船给撞得落水,心中倒有些不忿,皇帝这一赞他方才心头一松,心想张攸因祸得福,倒也补偿了先头那一场惊吓。而一旁的杨荣却忍不住想起还在锦衣卫诏狱之中关着的杜桢,虽说他和杜桢交情还谈不上莫逆,但兔死狐悲的心思仍在,因此他略一思忖便轻飘飘地加了一句。
“虽说张攸不曾上奏,但既然皇上如今知道了,还是加以安抚为佳,毕竟不能寒了人心。从前荣国公戎马沙场忠心不二,英国公如今备兵宣府,张攸在外镇守多年尚能不骄不躁,这足可称得上是武臣楷模。如此英烈之家,可说是后继有人!”
杨荣这番话虽说极尽溢美之词,但朱棣欣然点头之后,立刻注意到了后继有人这四个字。他先是想到昨日王贵妃曾经提起英国公夫人如今再次身怀六甲,旋即又忆起当初张軏自动请缨前去乐安收汉王天策护卫,结果闹得灰溜溜回来,当下就把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
于是,他也就从已经回到北京的张越联想到了下锦衣卫诏狱多时的孟贤,又从此事想到山东那头被镇压下去的白莲教教匪,心中不禁一动。撇下柳升和杨荣往前走了几步,他忽然回头吩咐道:“杨荣,回去之后把几个中书舍人召到凉殿,朕有事情要吩咐。”
因着这么一件忽然蹦出来的事情,君臣几人都无心再欣赏新皇宫的巍峨气象宏伟气势,接下来自然是走马观花各自心不在焉,尤其是杨荣。等到出了皇城的长安右门,安远侯柳升便先行告退——他总领京营军马,今日属于特旨召陪驾,如今当然应该回营中处理事务。然而事实上,当望着朱棣那一行车驾远远离去之后,他立刻带着几个随从直奔张府。
他从来就不是那种谋定而后动的角色,因此根本没想过自己的行止能否瞒得过皇帝。虽说这亲家不是儿女亲家,但他老姐姐早逝,外甥女儿几乎就和他亲生女儿差不多,张家的事情自然也就算是他的事情。倘若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他自然得去寻张攸好好问一问清楚。
张府毗邻武安侯郑府,柳升打马飞奔路过的时候,恰看见郑府门口仿佛在送客,其中有一个人影瞧着仿佛像是张軏。虽说那是英国公张辅的嫡亲弟弟,但他平日与其没什么往来,只扫了一眼便呼啸而过,直到张府东角门处方才停了下来。他虽说不常来,但安远侯三个字一报上去,几个门子上前迎接的迎接,报信的报信,最后却是正好在家的张越迎了出来。
“你二伯父不在家?”
“二伯父到中军都督府去了。”张越刚刚被柳升那大巴掌在肩膀上拍了两记,深感这位悍将手劲之大,此时便揉着肩头笑道,“他一大早出门,看这天色也应当不早了。柳伯父若是得闲,不妨坐坐等一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