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迁徙海南的时候,虽说祖父丘福死了,但多年国公当下来,总还有些积蓄,家中奴婢也不少。可甚至不用抄家就乱了。有刁奴偷了东西跑的,有投靠的家人悄悄溜走的,再加上朝廷收回了赐给的庄子,这树倒猢狲散就成了定局。若不是趁着那乱的时候,她又怎么能李代桃僵寄养在了乳母家中?
如今孟家还只不过是败了一支,保定侯本家还在,可若不是张越一肩担待了下来,孟家未必就比她当初经历的那一遭好到哪儿去。
到屋里将两件羊羔皮和猞猁皮袄子收进了樟木箱,琥珀便又从箱子中翻找了张越的几件春装,抱着出去要晾晒。因脑袋里还在想着孟家的事情,她难免有些心不在焉,一出门就和人撞了个满怀。抬头看清是张越,她正要后退,却不料背后就是门槛,吃那一绊,她顿时站不稳身子,整个人就往后头倒去。说时迟那时快,她只觉手腕子被人一抓一拉,随即肩头就被稳稳扶住了。
“什么时候你也和秋痕这样莽莽撞撞了?”
琥珀脸上一红,忙解释道:“少爷恕罪,刚刚走得急,没留心。”
张越见琥珀手里拿着一件佛头青盘领右衽纱罗衫子、一件柳黄杭绢窄袖束腰袍子和一件槐蓝半长袖对襟衫,便一股脑儿都接了过来。因见廊下崔家的李家的正等在那儿,他便交给她们去晾晒,旋即转身打起帘子把琥珀拉进了门。他这是平常举动,但崔家的李家的瞧着却都是满脸笑意,心想那猜测真是一点没错。
琥珀病倒的这些日子却是见识了张越执拗的一面,因此进屋之后不等他开口就抢着说道:“少爷,我的病如今都好了,总不能一直闷在屋子里。这晾晒不过是轻活,左右不要紧。”
听到琥珀一开口就说这个,张越顿时明白她是会错了意,便笑道:“你如今既然大病初愈,干这些也是应当的,总不能坐着等筋骨都生了锈,我是有其他事情和你商量。灵犀去孟家帮忙那些天,这家中的事务开销都是你记的帐,如今咱们家账面上还有多少钱?”
“年前庄子上送来了年例银子,老太太也打发人送过银子来,因为要送年礼,还有其他各样开销,又往孟家送去了五百两,如今还剩七百两,零头大约就是几十贯钱罢了。”听说是正事,琥珀也就正了脸色,又解释道,“库房里头还有之前人家送的节礼,除却汉王送的那些,若是按照知府衙门其他大人的法子,悄悄打发信得过的人寄卖了,至少还有这个数目。”
“汉王的那些东西不能动,其他的也不用放着占地方,不过用不着找那些商人,我过两天会找个人来,你把东西都给他运走了就是。”
如今银贵钱贱,十两银子够五口之家过一年,孟家上下如今裁了人手和用度,开销便大大节省了。若不是被那个冯大夫狠狠敲了一笔,即使吴夫人还要用药,刘忠送的五百两银子和张越送的五百两银子至少够孟家人撑个一年。只张越想着自家账面上余钱也不多,为防万一,他就打定主意变卖那些礼物,反正那些也用不着。
说完了正事,张越便抬起头看着琥珀。一冬的大病之后,原本还有几分丰腴的琥珀如今消瘦了许多,竟是和孟敏没什么两样,只有那眼神却仿佛更加内敛。虽然她仍是沉默寡言,可说话的时候却好似多了些什么。
“琥珀,那次你忽然病倒的时候是到安丘县那家小南山药铺取药,你是不是在那儿撞上了什么人?”
自打病稍好,琥珀就准备好了张越问这个问题,结果却始终没有等到,如今这当口他偏又问了。想到那个忽然出现在床前的髭须大汉,想到那一声七妹妹,想到那猝而离去并不回头的人影,她更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少爷,我只是遇到一个像是小时候亲戚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毕竟都已经那么多年了,物是人非。就算曾经是亲戚,如今我是张家的奴婢,自然和他便没了关系。至于这场病是因为我这身子骨不争气受了寒,和他并没有关联。”
得到这样平淡的回答,张越不禁皱了皱眉,见琥珀依旧是那样平静无波的模样,他着实有些无可奈何,心中甚是希望她像秋痕那样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这样他至少也能看得通透些。只是琥珀既然承认是见过小时候的亲戚,那么丘家人在山东便是不争的事实。虽说那已经是一个倾颓的家族,按理说不用担心,但他还是琢磨着是否利用一下锦衣卫。
反正这既是私事也是公事,有现成的探子可用,不好好查一下那就可惜了。
当下他便安慰了琥珀两句,无非是说以前的亲戚也是亲戚,若是以后再遇上可以让人来家里见见,随即便起身出门。脚跨出门的一刹那,他忽然回过了头,见琥珀仍站在那儿死死咬着嘴唇发怔,他不禁又说出了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