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见张越面色很不好看,忖度片刻也说道:“少爷,别说下人,其实自打孟大人下狱的消息传开之后,我看那两位不曾生养的姨娘也动了别的心思。若真是像軏老爷说的那样保定侯怕了事撒手不管,只怕……”
“别说了,我明白。”张越深深吸了一口气,使劲用双手揉搓着脸和眼睛,旋即方才抬起了头,“明日我和四妹妹分说,那些粗使的仆役仆妇想走的都打发他们走,临走时让他们摁手印具保,防着他们出去胡说八道。至于那些世仆姬妾通房之类全都先留着,这时候打发出去是添乱。墙倒众人推,今天人家能逼着孟家搬出来,明日说不定还会找其他把柄!”
堂屋中的摆设极其简陋,墙上贴着一幅八仙过海图,底下则是一张红漆大案,两边的交椅都是半旧不新。杜绾上前在张越右手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心里犹在沉吟之前的猜想该说不该说。灵犀见此光景,便悄悄闪进了里间,留着地方给他们说话。
“爹爹送来的那带钩,我有了些揣测,你可要听听?”
“唔。”
“其实很简单,便是那带钩和穗子的颜色,一个是银的一个是红的,由不得人往那一头想。银者白也,红者朱也,也不知道是爹爹这哑谜编得粗劣,还是我猜得粗劣。”
张越本有些心不在焉,刹那间反应过来,立刻抬头看去。见杜绾那眼睛正好瞧着自己,面上毫无一丝一毫玩笑表情,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虽说不知道杜桢是哪儿来的消息哪儿来的判断,但想到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便有些失神。
“还有你那位軏三叔,我听姚少师提过,当初荣国公张玉的三子中,长子也就是如今的英国公最贤,次子莽且贪,三子聪明却狡猾。都指挥同知和都指挥佥事素来无定额,山东都司多一个或是少一个都不打紧,何必派他这个英国公的嫡亲弟弟来?他说是自动请缨而来,不多时就要回去,还说皇上对山东都司不满,听这口气实在是怪得很。”
苦笑一声,张越使劲摇了摇头。他前几天派人去过锦衣卫那座院子,早就听沐宁提过皇帝要派一个勋贵来禁锢寿光王朱瞻圻,然后削汉王的天策护卫。他原本以为至少也应该是一位侯爵或是伯爵,谁能想到竟然是张軏。只沐宁居然没告诉他英国公张辅去了宣府练兵,这才奇怪!思量片刻,他索性就对杜绾道明了这件事,只隐去消息来自锦衣卫。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皇上派了大堂伯去宣府用兵,如今又派了他来,定然是因为要给汉王寿光王一个处置!”
“荣国公英国公两代和汉王都是袍泽至交,派了你那位軏三叔倒也说得过去,可是这事情牵涉非小,他真的能办妥当?还有,今天你忤了他的心意,虽说你和他不相统属,但你以后还得小心些,毕竟孟家的事情究竟如何,如今还难说得很。”
“难说好说都以后再说吧,已经很晚了,你先去睡吧。”张越站起身来,见杜绾脸色憔悴,便又加了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虽说这是唐朝狂生本色,我如今却也想学这么一遭!不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么,明日大家一觉醒来再合计合计,先把难关顶过去,如今先好好睡个大头觉再说!”
见张越大大伸了个懒腰朝自己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杜绾不禁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挑帘出屋自去安歇。而张越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再次进了里头的屋子。摆摆手示意红袖和灵犀先行退下,他便在炕边上坐了下来,细细端详着已经睡着了的孟敏。
“敏敏。”
他轻轻唤了一声,见她并未醒来,他不禁哑然失笑。
第一眼看到她时,只觉得那是一个落落大方的贵千金,并无其他感受;文会上的她并不是最出色的,眉眼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自信;北京城遇上她时,她轻声慢语提醒告诫,言笑盈盈;同路前来山东时,她规行矩步并未和他多说话;王家庄同伞避雨时,他看到她忧心忡忡牵挂着母亲;只有那一天晚上她痛哭失声的时候,他方才发现,她其实只有十五岁……
前一世他挣扎求存,不曾有工夫往茫茫人海中寻觅红颜;这一世虽然甫一睁眼便是在脂粉群中,但脂粉仿佛只是脂粉,大多犹如风吹水面须臾无痕,只有秋痕琥珀这么多年陪伴之后,让他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情愫。再往后,他则是在一次奇特的遇合下遇上了陈留郡主和杜绾,之后又在孟贤和张晴的特意安排下见到了孟敏。
没有什么一见钟情,最初的时候,大概彼此都不过是好奇罢了。但人终究不是草木,他终究还是有了那么一丝动心,渐渐的,一丝一缕变成了千丝万缕,尽管知道她的父亲别有用心,尽管知道他和她兴许有些干碍,但他终究还是很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