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到现在连番降雪,咱们安丘亦是报了雪灾,大雪不但压塌了屋子,不少人更是衣食无着。如今布政司杜大人和张大人已经决定发粮赈济青州府内受雪灾的民户,调拨安丘白面一千石。所以,我卸任前最后一件事,便是通过里正将这些赈济的粮食发放下去!”
这安丘平日逢灾也有赈济,但上头的数目是多少却素来讳莫如深,从县丞主簿典史再到胥吏里正,到百姓手上几乎是被克扣得只剩下了一丁点,因此这时候听说调派了一千石白面下来,四周顿时发出了轰然叫好。那几个抬着黑漆大匾的汉子更是挺直了腰,心想这一回还真是没有来错没有送错,县太爷临走前最后一件事竟然还是心系百姓。
至于往日雁过拔毛的差役小吏,这当口想起昔日两座大山的悲惨下场,谁也不敢埋怨,及至得知张越竟然预备誊写受赈灾民民册贴在县衙两边的八字墙上,他们更是只有叹息的份。单单凭张越那一群精干长随,他们就不敢胡乱动脑筋,更别提还有这一手?
于是,本来预备打点行装的人手全都撇下了手头活计汇集了起来,又是统计里正报上来的数目,又是有一拨拨的人跟着差役冒雪下乡核实。终于,赶在腊月二十八这天,最后一批灾粮在县衙门口装上了车。
万里乡那位新里正在押车的时候,几乎乐得连嘴都歪了。而不远处三三两两的百姓看着那一袋袋的粮食,仍在兴奋地指指点点。无数的称赞声中,却有几个刻意压低的格格不入的声音。
“这狗官还真会装样子!”
“赵兄弟,若他只会装样子,乡亲们会这般大声叫好?这一千石粮一发,四乡里至少这个冬天就安定了。不过,我倒是怀疑他到了青州府还能这么清正!”
此时,一个髭须汉子却插话道:“你们都小看了他,据我所知,布政司那边之所以此次拨粮青州府如此爽快,就是因为他向布政司行文求援的缘故。据说那位杜布政使是他的老师,老师对学生可不是另眼看待?不过有这批粮食也好,咱们总不能眼看大伙受冻挨饿。”
这边四五个人探讨着某些犯禁话的时候,那边两个身着潞绸盘领大袖直裰的中年人也在低声交换着意见。当看到最后一辆大车出了县衙前那条巷子的时候,一个年长瘦长的汉子便喃喃自语道:“驭下如此之严,底下人全无好处,压得了一时能压得了一世?”
“这初来乍到,手段宽自然不如手段严。赈灾的粮食若还要揩油,激起民变来还不是这位小张大人倒霉?此一时彼一时,等他上任青州后就不会如此了,三叔放心,这拜见的章程我已经预备好了。”
第二百零四章 佳人相伴过除夕
腊月三十到正月初三乃是新年的头一个假期,衙门自腊月三十封印不再签收文书,正月初四方才重新开印理事。因此,对于大大小小的地方官而言,这新年不但是难得的节日,也是难得的悠闲时节。若有喜好风雅的,围炉拥裘而坐,赏梅赏雪赏美人,却也可称得上是神仙似的享受。只不过照着时下官员们的俸禄,清官能置办齐全年货便是难得,享受二字却也休提。
除夕素来是阖家团圆日,傍晚虽是漫天飘着小雪,然而青州城各处仍是不时传来稀稀拉拉的爆竹声,间或还能听到小孩子的嬉笑。青州府衙的差役早就放了假回去过节,但此时此刻,后门的诺大一块空地前却也热热闹闹地围着好些人。
一旁的地上早就摆好了两串长长的鞭炮,一个年轻小厮用火石点燃了火媒,猫腰凑上去在那引信上一点,随即就一蹦逃出了老远。刹那间,那噼里啪啦的声音便炸响了。
秋痕虽说喜欢热闹,却最怕这等响亮的声音,早早捂住了耳朵。饶是如此,看着那雪地上火星乱溅,她少不得往张越身后躲,直到爆竹放完,看见几个小厮抬来了烟花,她方才忘记了害怕,探出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刹那间,五颜六色的焰火在空中飞舞,她看得两眼放光惊叹不已,若是不知道的人还当她是打乡下地方来的,头一回看见这些。
一旁的杜绾穿着鸦青姑绒小袄,外头裹着一件夹絮半袖披风,也忘了往日的矜持,拉着春盈的手说说笑笑,脸上交相辉映着焰火的彩色和雪地的白色。
在家的时候看惯了每年除夕的爆竹烟火,倒不觉得什么,但此时此刻大伙儿聚在一块放烟花爆竹,张越却觉得别有一番滋味。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杜绾和春盈,他又想起杜桢数天前捎来的一封信。大过年的仍将杜绾留在青州,还说什么让他从孟家把师妹接过来一起过年,他这老师敢情认准了他是坐怀不乱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