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红袖善于察言观色,瞧见小姐的额头上竟已经隐现细密的汗珠,便知道这下雨天的轿子中着实不好呆人。左右打量了一下那些家人,见人人都是如同钉子一般钉在雨中,并不左顾右盼,她眼珠子一转就闪身钻进了轿子里。这既不碍事,又不必在外头继续淋雨,应当也算是小姐所说的成人之美?
张越瞧见孟敏提着裙子从轿中出来,面上满是忧容,心里不免猜测起她这一趟究竟为何而来。正思忖间,只听耳畔一声惊呼,再看却是不知打哪儿来了一阵大风,竟是将她手中的油稠伞呼地揭起,噼啪几声响后,那把竹子骨架的伞竟是随风飞了。眼见有家人奔去捡拾,孟敏却站在那儿愣了,他连忙将手中的伞移了过去,将大半的雨伞遮挡在了她的头上。
这雨伞虽是捡拾了回来,却已经是脏污破损得不成样子,两人便只好同撑一把伞。渐渐地,风倒是小了,雨却依旧不小,即便如此,这小小一把伞要为两人遮风挡雨却是不易。他比孟敏要高小半个头,居高临下,只要一侧头,他几乎可以数着她的每一根睫毛,那头发上淡淡的清香更是一阵阵地往他鼻子里钻。
实在无法,他只能没话找话说道:“四妹妹,伯母如今还好么?”
“咱们一到青州府没几天,娘就病倒了,请了几个大夫也没见效用,一直都是卧病在床。就因为听说佛母善于针灸,并非寻常符水治人的那一套,我方才借口去佛寺还愿小住几日,带着红袖他们悄悄来到了这儿,想不到却是一场空。”
孟敏的脸上颇有些黯然,毕竟,她对于生母没有多大印象,而吴夫人从小将她养大,这恩情亲情全都非同小可。如今看着吴夫人不到十几日便消瘦了一大圈,甚至有大夫说撑不过今年冬天,她整日侍奉在病榻旁,看着嫡母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她自己也是茶饭不思,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别人又哪里体会得到?
张越却没料到吴夫人会忽然之间犯了病。当日下船的时候,他分明记得吴夫人的精神仍然极好,谁曾想不过十几日就出了这样的事?奈何他不是医生,在这上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徒劳地安慰了一番,接下来两人俱是默然。直到耳畔响起了红袖的声音,他方才回过神。
“雨停了雨停了!”
张越这一回过神,就发现地上还湿漉漉的,刚刚那铺天盖地的雨却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放眼望去,四处都是衣衫湿透的人们,然而在他看来,那些善男信女们刚刚是什么姿势,此时此刻竟仿佛还是什么姿势,就好像丝毫没有挪动过一般。正当他难以抑制那种心悸感的时候,却听到红袖忽然又质问了一声,紧跟着就发现有一个身穿麻衣的女子站在面前。
她素面朝天脂粉不施,面上却有一种柔和的光辉,使人一见便油然而生信赖。虽然是大冷天,但她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麻衣,脚下则是蹬着一双白底黑布鞋,看着异常朴素,竟是瞧不出年龄。此时,她端详着张越和孟敏,忽然微微一笑。
“前来听讲的富家子弟常有,但能够冒雨在此听讲的却只有姑娘。姑娘能有如此虔诚当之心,佛母若是知道了想必也会心中感动。不知道姑娘来此究竟是为了求医问药,还是为了给家人求平安?”
若是在刚才张越不曾说出白莲教三个字的时候,这样一个意外的惊喜定然会让孟敏欣喜若狂,然而此时此刻,她有的却只是怀疑。正为难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有人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胳膊,因人家一句问话而生出的无穷惊惧顿时被她丢在了脑后。
“家母如今重病在床,百般求医却无效果,所以我听说佛母精通针术能治百病,故而便特意到此,想问问是否有治病良方。”
“精通针术?”那麻衣女子面露讶色,惊咦一声道,“寻常人都是来求符水或是摩顶庇佑,姑娘从何得知佛母精通针术?”
这一问不但孟敏觉着奇怪,张越更觉着奇怪,只恨刚刚还来不及问孟敏这个问题。此时此刻,他只能在她的手上又轻轻拍了两记。果然,孟敏便福至心灵地说道:“是我家中的一位林嫂子告诉我的。她说去年她七岁的儿子曾经蒙佛母针灸妙术方才脱离险境,所以我方才诚心赶来。”
“林嫂子……唔,去岁倒真的有这么一桩事……”
那女子只是喃喃自语了一句便笑道:“既然姑娘是听人介绍而来,那我也无需隐瞒。原本只有信奉佛母的信徒才能够得佛母精心救治,但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原本就不该分什么信与不信。只是天下人心叵测,除了讲道之外,佛母也不好在人间公然行走。若是姑娘真的救母心切,不若送母亲到安丘县福清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