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去。”
张越几乎不假思索地迸出了这么一句话。不管怎么说,他到京师这么大半年,都受了张辅和王夫人颇多恩惠,两人确确实实把他当作家里人看待,而且还不遗余力解决了大伯父张信的事,这就是恩;他和张斌张瑾有过冲突,二堂伯张輗也算计过他,这便是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此番他无论如何都是该去的。至于什么乡试,反正他还年轻,三年时光自然等得!
张倬心中欣慰,见王夫人面色怔忡,他便推后一步深深行了大揖:“嫂子放心,我想辅大哥为人一向方正,侍上待下都是最好的,这老天爷也该当保佑他的!”
有了张倬的劝说和张越的表态,王夫人当下也下定了决心,随即吩咐家中人打点行装,又命管家挑选妥当人随行。而张越没什么其他要求,头一个就点了彭十三的将。因着彭十三本就是张辅的心腹家将之一,这要求自然轻轻巧巧就被答应了。
这一夜,各房里都是彻夜灯火通明,尤其是芳珩院的门槛几乎都被人踏破了。那些刚刚得到讯息的姬妾个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巴巴地赶去见王夫人却无一不是被训斥了一通。于是,打听到张越要去北京,一个个年龄不一体态各异秉性不同的女人纷纷派了心腹丫头过来。有的送来了珍贵的首饰,有的则是送来了名贵的绸缎毛皮,有的则是直接送了金银。所有人的心意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让英国公张辅平平安安。
张越自然明白她们的心意。倘若张辅有亲生儿子,那么若有个万一,她们这些庶母兴许还能好好安度晚年。可如今既然没有,翌日新主人进门,王夫人好歹还是太夫人,她们或许要被迫殉葬,或许干脆就得一辈子受苦。别说是拿出必生积攒的体己,就是砸锅卖铁,她们也都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一趟北京之行上。
这若是往日,爱热闹图新鲜的秋痕看着这么多好东西送过来,必定要好好翻检议论一番,这会儿却压根没空去看那些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只觉辛酸得紧。生性乐天知命的她都是如此,就更不用说敏感的琥珀了。
一件件收拾着衣服和必备丸药之类的东西,琥珀竭力不往那些亮闪闪的金银上头瞟,但那些东西时时刻刻都刺痛了她的眼睛。身在豪门,她真的有未来么?
张越则是亲自收拾必须带在身边的某些书籍——四书五经之类的他如今几乎倒背如流,倒是不用带着,此时也就是捎带几本唐宋八大家的文集罢了。还有一样东西他也绝不会忘记,那就是杜桢当初留给他的宝剑。
此时此刻,他隐约明白张倬自己不设法前去而是叫上他去的某个缘由——虽说谁去北京都是人生地不熟,但他认识杜桢,认识杨荣,而且还好歹见过皇帝和皇太孙。在如今事情远未分明的当口,什么因素都是应该好好利用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晴天霹雳之后的五雷轰顶
尽管张輗不喜欢张越,更不情愿带着这么一个堂侄前往北京,但好容易扳过了执拗的王夫人,好容易压过了三弟张軏一头,于是往日怎么都看不顺眼的张越这时候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在他看来,一个刚刚年满十五岁的小秀才着实没什么好顾忌的,秀才这种微末功名的穷酸,京师大街上随手一抓还不得是一大把?
这要是换成往常,张軏怎么也得在旁边煽风点火丢上几句话,奈何这一次他肚子里窝的全都是火,哪里还有心思提醒那个神气活现的二哥。于是,这一天外金川门外码头起行的时候,他压根没有出现,只命人带话说自己也病了。
这一回急匆匆去北京,张家人自然顾不上什么排场,码头上送行的也就是自家的几个家人。纵使张輗心中怎么企盼,这会儿面上也得打叠出一幅沉重的模样,直到转身登船的时候方才恢复了平常的面色。
而张越半年前从北至南,这会儿又要从南到北,少不得和前来相送的父亲多说了两句,可这话还没说到真正要紧的点子上,他们就同时听到了一阵马蹄声。此时,他不由得奇怪地挑了挑眉:“这马蹄声整齐得紧,怎么仿佛是军队中人?”
外金川门码头乃是长江通往运河的重要码头,平日货船客船都不少,无论运货还是运人都需要马匹,这马蹄声原本不足为奇。然而,此时这马蹄声虽犹如奔雷一般,但却带着一股子节奏,仿佛策马的骑士全都是训练有素之人。当这么一拨人风驰电掣地出现在视野之中时,张越不知道该说自己料事如神,还是该说自己乌鸦嘴。
看到为首那人,他能想到的只有七个字——低头不见抬头见——是某人阴魂不散,还是他和某人太过有缘?然而,当他看到后头那两辆囚车时,脸色猛地大变。后一辆中的人他不认识,但前头那辆车中的人他却是曾经在杜家见过一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