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忠今儿个已经见到了四五个学子,其中有安步当车来的,有坐着二人显轿来的,也有骑马来的——但那骑马的进了这巷子多半就是策马徐行,下马的时候往往还要门子上前搀扶一把,哪来的这潇洒利落?心中疑惑的他连忙迎了上去,待人家报名之后他就更讶异了。
“张公子是一个人来的?”
“我临时差两个跟班去办一点事情,所以就一个人来了。”
张越一面说一面扭头看了一眼那匹大黑马,极其喜爱它的神骏。他的第一匹坐骑是当初拜了杜桢为师后父亲张倬送的,是一匹年岁还小的幼马,品种算不得最好,但多年一直骑乘也有了感情,只这次到南京不曾带来。
今天这匹马是昨日英国公张辅送的,他和张超张赳一人一匹,也算是某种补偿。话说昨天那伤药确实神奇,如今只要不是剧烈活动,他这肩膀几乎不曾有什么感觉。
杨忠见惯了那些来来往往喜欢坐轿的官员和学子,对于名马倒是没什么研究,只看着那马雄赳赳气昂昂很是神骏,少不得吩咐下人牵进去好生照看,这才按照杨士奇的吩咐打算亲自领人进门。然而就在这当口,他忽然听到外头响起了马鞭声和车轱辘声,再一看却是一辆素狮头绣带的青缦云头车,那车帘之前垂着一串银铃,显出一种别样的雅致来。
看到车夫跳下,从马车上扶下一个人来,杨忠吃了一惊,连忙对身旁的张越解释道:“是小杨学士,小的得去迎一迎,还请张公子稍待!”
张越定睛往那下马车的人瞅去,只见那人四十出头的年纪,身穿一件蓝青色大袖袍子,腰间围着青绿绦结,头上的暖帽上嵌着一颗玛瑙,嘴角含笑形貌英朗,仿佛与生俱来便合着这学士二字。此时此刻,哪怕他再迟钝,也猜到能被称为小杨学士的除了翰林学士杨荣,再没有别人。
信步走上台阶的杨荣也看到了门内的少年,不过,下一刻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一个仆人牵进去的黑马上。眼睛一亮的同时,他一时顾不上其他,三两步进门后便叫住了那仆役,旋即竟是上上下下打量起了这匹马,良久方才长叹了一声。
“想不到这瓦剌刚刚进贡给皇上的名马,士奇兄居然先得了一匹!”
听到这话,张越顿时咯噔一下,心中暗叫糟糕。果然,那杨忠诧异地端详了一番那匹黑马,随即笑道:“小杨学士可是弄错了,这匹马并不是老爷的,而是这位张公子骑来的。”
“哦?”杨荣这才微微一惊,转身瞧了瞧张越,面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正旦之日瓦剌一共送来二十四匹马,我正好有缘得见。皇上赐了英国公和成国公两位功臣各五匹,还笑说让他们分给家中子弟以供骑乘,你既然姓张,可是英国公的子侄?”
张越哪能想到居然撞见一个能辨识马儿的文官,这会儿已经是把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他今天出来的时候就不该存着试马的念头,把这么一匹名贵的家伙骑出来做什么?此时吃杨荣一口叫穿,各种各样的目光都投在了他身上,他心想也没必要藏着掖着,索性实话实说道:“学生张越,乃是英国公堂侄。”
“果然如此!”
杨荣闻言大笑,饶有兴致地在张越脸上身上又打量了一番。而杨忠着实没料到自家老爷格外交待的人居然是英国公的堂侄,脸上便很有些古怪,吩咐了一个小厮头前领路,自己则是在那里盯着张越的背影直瞅,仿佛要从那平平常常的姿态中看出点什么名堂来。
杨士奇家里隔三差五便会聚集几个不曾出仕的年轻学子彼此会文,这几乎是南京城谁都知道的事。然而听说杨荣忽然登门,而且还在大门口正好撞上了张越,他也心觉纳罕。
两人同殿为臣,又同在内阁同为翰林学士,此时他不好安然坐等,便起身来到了书房门口相迎,和杨荣彼此厮见后,瞧见张越上来行礼,他便微微颔首示意,不及说话就听到杨荣开了腔。
“士奇兄,我倒是头一次知道你这府上的文会居然还能请到英国公家的子弟,以后慕名而来的人只怕是要更多了!”
杨士奇对张越的出身来历自是心知肚明,却不料杨荣在众人面前一口道穿,心里便有些不豫,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只笑呵呵地敷衍了两句。一转身见屋里的五个年轻士子都用某种疑惑中掺杂着其他情绪的目光往张越身上瞟,他不禁晒然一笑。
察觉到那些目光中很有些排斥之意,张越倒淡定了,更想起了上回在皇太孙朱瞻基面前说道的那番话——这文人总有些恃才傲物的本色,可那看似清高或嚣张的气焰往往只要一盆兜头凉水就能浇灭大半。今天是杨士奇说要给他介绍几个友人,别最终成了别苗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