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江面还不宽阔,两岸的农田民居清晰可见,前后不远处也都有其他的船。阵阵冷风迎面袭来,从领子袖子拼命往里面钻,带来了一种彻骨的寒意。而船上的水手和船老大则是几乎个个短打扮,脚不沾地忙得不亦乐乎,有的人已经是满头大汗头冒热气。
张越一眼就瞅见了站在船尾的那个萧索身影——尽管用萧索形容一个十二岁少年并不妥当,但眼下人家就偏偏给他这么一个感觉。
平日里在张家,虽说张赳这个长房长孙很受宠,但就是因为这受宠再加上高傲瞧不起人的性子,他非但在兄弟之中人缘不好,就是丫头媳妇婆子们也都是明里奉承着,暗里闲话多多。张越至今还记得那次张赳院试落榜躲在花园里头哭鼻子,几个丫头却在不远处嗤笑的情景。因此,站在张赳身后不远处驻足了一会,他就缓缓走上前去。
“小四。”
然而,这一声却没多大反应。心中诧异的张越只好又上前几步,结果就瞥见这个别扭四弟的侧脸上赫然是宛然泪痕,甚至还在那里使劲吸着鼻子,却不敢抬手去擦眼泪。心中好笑的他索性上前和他并肩站着,随即递了一条松花色汗巾过去。
“都快变成大花脸了,快擦擦。这里风大,小心着凉了。”
“谁是大花脸!”张赳赌气似的别转头去,可眼泪更是情不自禁地往下落,就连声音也有些哽咽,“我就喜欢站在这里吹风,你别管我!我就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
张越哪里会和一个别扭的小孩计较,当下就斜上前一把按住了张赳的肩膀,自顾自地拿着汗巾在他脸上胡乱抹了一把,随即方才板起面孔教训道:“虽说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但大哭一场也没什么丢脸的!大伯父如今不知道情形如何,你这个当儿子的忧心难过,谁会嘲笑你,谁会瞧不起你?要是你这时候还没心没肺像个没事人似的,那才是畜牲!”
张赳平日里见惯了张越和颜悦色地说话,哪曾见他这样严厉,一时之间竟是呆了。好半晌,他方才抢过张越手中的汗巾,使劲在脸上擦了擦,旋即便用那双微红的眼睛瞪着张越,良久忽然狠狠一跺脚,竟是旋风似的转身走了。
“这个不懂礼貌的小家伙!”
轻轻嘀咕了一句,张越无心和这么个小孩子较劲,于是便索性自己站在了船尾那个风最大的地方,望着渐渐变小的码头发呆。只是愣了一会儿,他就想起刚刚抵达码头时某个神秘兮兮的人送来的信,于是立刻从怀中将其掏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去了封套。
那是一封没有署名,也没有称呼的信函,字迹颇有些潦草,上头写着张信如今被拘押在南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所属诏狱,下狱之后并未受到提审拷打,罪名也就是贪赃枉法玩忽职守。然而,同时被锦衣卫收押的还有其他十几个官员,罪名各色都有,但无一例外都是曾经和汉王走得颇近的人。
攥着那封信,张越顿时陷入了无尽的疑惑之中。究竟是什么人如此神通广大,居然身在开封能够把南京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而且,为什么这信不送到张家,也不送给其他人,偏偏正好递到了他的手中?另外,别人把这信送来,究竟是什么目的?
第五十六章 抵达南京
大明建国之后驱蒙虏于漠北,接收的却是一个被各家诸侯打得残破不堪的中原,于是在定都南京百废待兴的时候,太祖朱元璋便下令修复天下驿传道路,并疏浚水路。
如今虽说迁都一事已经提上了议事日程,但南京到目前为止还是都城。在这接近年末的时候,天下解送税赋入库,这通往南京城的七条驿路成天熙熙攘攘都是人,刚刚疏浚的运河至长江亦是船来船往络绎不绝。此外尚有受召入京城述职的官员或是前来参加元旦大朝的各地封疆大吏,无数的贵人富商云集在这金粉之地,恰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
进入长江之后,张越陆陆续续看到过好几条豪华大官船从旁边经过。倘若说自己这行人的六桅座船在这年头已经算是顶尖的,那么那几条大官船则是称得上豪华奢侈,那上头飘来的丝竹靡靡之音,还有那些犹如钉子一般扎在甲板上的护卫,则是流露出一种无限森严气象来。
自然,船老大和水手们每每遇到这种情形便是立刻慌乱地退避三舍,用他们的话来说,这些横冲直撞的官船不是勋戚皇亲就是高官,一个都惹不起。
天子脚下贵人多,张越自然不会自负到以为自己这么些人能够和那些真正的权贵抗衡,少不得夸赞了一番船老大的谨慎,又打赏了几个。此时,他披着鹔鹴裘站在船头,眼看船老大给好几艘看起来大有来头的船让了位子,最后一个徐徐靠近码头,他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