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大灾之年,总少不得恶徒为非作歹,三公子只带着这么些人,就能保护家中姐妹安全抵达大相国寺,实在是智勇兼备。”
张越此时已经换上了干燥蓬松的僧衣,身处佛堂之中,外头的风雨都进不来,他总算从那种发大水的紧张中解脱了出来。此时听人家方丈赞他,他连忙乖巧而谦虚地把自己的能耐无限量缩小,然后把彭十三的英勇和杜桢的洞察力无限量放大,末了又就自己这一行人打扰佛门清静之地表示了歉疚,竟是决口不提先头那个打了保票的大相国寺和尚。
指着和尚骂贼秃,他这会儿要指望人家的地盘避难,还是别干这种缺德事的好!
彭十三虽然曾经跟着英国公张辅南征北战,见过的大人物多如牛毛,但这会儿看到张越先是把他和杜桢夸到了天上,然后又小大人似的和方丈老和尚交涉,提出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问题和要求,他着实是叹为观止,最后冷不丁一手肘撞向了旁边的杜桢。
“杜先生,三少爷难道一直都是这么少年老成?我怎么觉得他少说也有二三十?”
尽管身上衣服湿透,但杜桢却坚持不肯换上僧衣,此时衣襟上的雨水一点一滴地落在地上,在他四周形成了一个鲜明的水渍圈子。
他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彭十三的手肘,眼睛却在张越身上打转,若有所思地揪着自己下巴上那寥寥几根胡须。良久,他才反问了一句:“少年老成不好,难道要年少轻狂才好?”
彭十三翻了个白眼再也没有二话,心中却想这话怎么仿佛有所指代——自家英国公当初可不也是少年老成建功赫赫,可英国公那两个弟弟就是货真价实的少年骄狂不可一世了!
张越和觉海谈好了一应条件安排,总算是松了一口大气,心里忍不住有些后怕。
其实就算发大水,凭张家那些房子的结实程度,一时半会顶多是进水,留在里头未必就有危险,可他却因为前一世曾经遭过大水的恐惧贸贸然跑了出来。要是他没有尊师重道去接来了杜桢,这会儿就算不在路上被那帮恶棍截住,恐怕也只有在开封城内团团转的份!
看在张家的面子上,对于之后赶到的顾家三口,方丈觉海大手一挥也拨出了一间禅房。之后也有几家大香客举家前来大相国寺避难,他自然都一一安置了,同时也笑纳了数目不菲的香火钱。寺中的存粮还算充足,尽管一下子多了几十个人,但支撑个把月还没问题。
然而,到了傍晚时分,虽然外头的雨渐渐小了,但拖儿带口往高处避难的百姓却越来越多,大相国寺即使地势不算最高,仍是有不少人赶了过来,把山门前那个特意搭起来的宽敞大棚子挤得严严实实,足足有两百多号人。即便如此,人们还是对紧闭的山门怨声载道。
尽管自己有温暖的禅房可以住宿,有精致的斋饭可以饱腹,但得知人越来越多,张越不由担心了起来。这份担心别人没注意,张晴却都看在眼里。
等到用过晚饭之后,她便拉着张越走到一边,低声说道:“三弟,你可是看到那些难民心里难受?我知道你心肠好,可如今我们也只是借住大相国寺,也帮不了他们什么……”
见张晴说着说着已经露出了黯然之色,张越顿时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他又不是圣人,自然能够掂出自己的斤两,怎么也不会同情心泛滥。可问题是,这人越聚越多,到时候没有吃食绝对会闹腾起来,近在咫尺的大相国寺怎么可能不受波及?大相国寺又不是少林寺,没有武僧看门,彭十三就算再能打能保护他,那其他人怎么办?
“大姐,这些事情你就别操心了,我有事情要去见见方丈,你和二妹妹早些睡吧。”
张越轻轻拍了拍张晴的肩膀,然后吩咐秋痕和琥珀在房间里头好好守着,自己则是径直出了禅房。由于寺庙中找不到世俗衣服,他的那一身衣服刚刚由秋痕洗了,一时半会也干不了,因此他仍是那一身僧服,看上去竟仿佛一个打杂的小和尚。当他转了老半天发现迷失方向,于是抓着一个中年僧人问方丈在哪里的时候,竟被人用傻瓜似的目光看了老半天。
好在过程虽然曲折,但他还是顺利摸到了觉海的禅房。出乎意料的是,他并不是今天晚上唯一的客人——在那间干净整洁的屋子中已经有一位客人,而那竟然是杜桢。
“先生?”
“你来找方丈有什么事么?”
见杜桢绝口不提自己的来意,反倒是反客为主逼问上了他,张越顿时郁闷得紧。然而,碍于自己眼下只是个凡事没有发言权的小孩子,他还指望待会杜桢能够帮着说说话,索性便直截了当地道出了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