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痕心中大讶,原来此人说的竟是曾在三哥府中作清客,这倒令人纳闷,按理按三哥的才学,不应该随便放过这样的人才对。正思量间,靠窗的范衡文突然开口了。
“各位,就算这位师先生过去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如此冷嘲热讽,似乎对不起我读书人的明经通理之称,大违圣人教化之道。再者,能做官的并不见得都有才德,否则当今圣上又怎么大倡廉政?百姓又怎会苦于苛政?那位闵大人到底如何,自有天下人评说,师先生当年一时口快,如若追究此事,那闵大人岂非肚量太小?”一席话说得振振有词,同桌的几人连连点头,显然对范衡文此举大为赞赏。
风无痕觑了一眼那个满脸正气的年轻人,心中不禁赞许不已,能在此时仗义执言者,想来必定心地耿直,可惜这种人却偏偏不好收服,真是可惜了。
范衡文此言一出,四周的举子们顿时没了声音,倒不是怕了此人,更多的是怕人讥笑自己气量狭隘,万一这等恶名传到了考官耳中,岂不是自找麻烦?连师京奇也好奇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随后自失地摇了摇头,又把一整壶酒灌进了嘴里,风无痕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低低的咕哝声:“可惜了,和我当年一样,是个莽书生,唉,恐怕就算做了官,也不得长久,可惜了!”
连着两个可惜了,风无痕的内心不禁有些异样,下意识地又看了范衡文一眼,无独有偶,他的眼神正好落在了师京奇的眼里。从这个华服少年刚进门起,师京奇就看出了此人的非同寻常,不禁让他想起三天前的那一幕。
也是这么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气,可是,师京奇的心情却如同沉进了无底深渊一般,自己听了当年的同窗好友的建议,千里迢迢赴京投奔有着“贤王”之名的三皇子风无言,谁想到会落到如此下场。
“师先生,我们王府太小,容不下你这等大才。”说话的是王府总管赵祈,那张看似谦卑忠厚的脸上挂着讥诮的笑意,“王爷说了,后院的慕容先生对他有半师之分,又是当世有名的大儒,您既然连他老人家也不放在眼里,王爷不敢屈就,这里是一百两银票和荐书一封,八殿下那里正缺个门客,您不妨去试试。”
异常刻薄的话语让师京奇气得脸色铁青,他恨不得一把夺过那见鬼的荐书扯得粉碎,但是理智告诉他,如果他敢那么做,眼前的这个中年人会很乐意把自己送到顺天府,亵渎皇家尊严这个弥天大罪可以轻轻松松地扣到自己的头上。所以,他只能强装笑脸接过了那薄薄的一片纸。哼,给八殿下当门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个民间传闻连鸡和鹅都分不清的皇子会需要门客?那个在灾荒之年还有心歌舞升平的皇子,不知气走了多少饱学鸿儒,他师京奇尚未自负到可以力挽狂澜。要不是这位八殿下有个好外公,恐怕皇帝连正眼都不会敲他一眼。
形单影只地走在大街上,师京奇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颓废,自己已经年近四十了,可不要说搏个官职,就连一房妻室也尚未有着落。早年自己眼高于顶,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可就是被一句大义凛然的“先国后家”给顶了回去,而一而再,再而三地落榜,不仅自己灰心丧气,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亲戚朋友也都躲开了。他至今仍然无法忘记父亲临死前那不甘心的眼神,是自己不孝啊,不仅累得老父抱憾终生,连家产也败落得一干二净。
无知无觉地转过了街角,他这才发现前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卦摊,一个全真打扮的老人半梦半醒般地坐在那里,倒有那么两三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卦摊上,铁口直断四个字写得煞是精神。若是平时,师京奇恐怕根本不会在意这种怪异乱神的东西,但此时他受创过深,仅仅犹豫了那么一小会,他就走到了卦摊前,尚未开口说明来意,刚才还迷瞪着的老道倏地睁开了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陷入了瞌睡。
师京奇微微有些着恼,那些达官显贵对自己不屑一顾就算了,现在连一个算卦的也敢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他不禁提高了声音叫道:“算卦!”
“嚷什么嚷!”老道对有人扰了他的好觉很是不满,“看你也不像是那种能金榜题名的样子,不过是个穷酸,一点油水都没有。”后面一句话的声音很低,显然是对自己说的。
师京奇郑重地将一小锭约摸有一两重的银子放在了那张方桌上,“问前程。”他直截了当地说。
老道不知咕哝了点什么,屈着手指掐算了起来,好半天,他才懒洋洋地吐出一句话:“白云生处有人家。” 随即就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