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见陈衍笑吟吟地捧了上茶来,她接过来呷了一口,就顺势搀扶着陈衍,目光又冲众人脸上一扫:“该说的我都说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过是几句心里话。我这十几岁嫁了入府,苦苦熬了这许多年,如今落下一身的病,也着实不想再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事。所以,这分家之后,我这个老婆子也就随着孙儿出府去散散心颐养天年了。”
接到邀约的诸如南阳侯太夫人应国公太夫人等等,和朱氏都是差不多辈数的,原以为这位老太太分家是心不甘情不愿,隐匿了家财不说,兴许到最后还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庶子不孝欺压嫡母,眼下面对这种出乎意料的场面,又听朱氏说话口齿清楚,语气精神,于是更生出了赞赏敬佩的心思来。
因而,东屋之中,应国公太夫人竟是头一个站起身来,就这么出了门去:“老姐姐这等心胸气度,咱们是决计比不上的,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我看很公道,别说是放在阳宁侯府,就是放在整个京城稍微殷实一些的人家家里,也决计没有这样摊在台面上分家说事的!过了今天谁要是还敢说老姐姐的不是和坏话,我头一个啐他!”
这位同样是满头花白的国公夫人起了个头,当下又有好几个老诰命出了门去,说的话意思全都差不离。这么一来,外间还打算观观风色的不少达官显贵们,自然是一个个表达了对朱氏的敬意,对阳宁侯府做事透明的钦佩……当然,更有人言辞婉转地很是恭维了一通阳宁侯陈瑛,大意不外乎是这位亏得摊上了如此公道的嫡母。
于是,须臾功夫,东屋里的人就少了一多半,就连原本满脸阴霾的马夫人也扯着陈冰出了屋子。陈澜瞥见陈滟纹丝不动,只是在那坐着喝茶,她就轻轻拉了拉安国长公主道:“娘,先头四妹妹说得话,究竟是……”
“一个要出身没出身要背景没背景,年纪又不小的女人,就算有些小姿色,晋王这等人又怎会轻易看得上?”安国长公主微微一笑,这才低声继续起了在凤轿上没说完的话题,“如果是以我来看,别人能看得上苏仪的不过是两样东西。你猜猜是哪两样?”
陈澜几乎想都不想就苦笑道:“娘是不是想说,头一样,就是他这人那迂腐书呆子气,第二样……他是阳宁侯府的女婿?”
“就知道你这丫头看得明白!”
虽说得了夸奖,可陈澜根本感觉不到任何高兴。早先苏老太太陈氏拿着玉佩来求婚,若不是恰逢阳宁侯府正是风雨飘摇之际,朱氏宁可少一事也不愿意多一事,哪怕是陈滟这样的庶女,也断然不会如此轻易地许配出去——如今看来,这婚事着实是委屈了陈滟。然而,那时候像赶紧打发了人似的婚姻,如今看来却成了一个大麻烦。早知如此,想当初她就应该想得更深远些,更婉转地劝一劝朱氏。
因而,外间那些声音,此时此刻并不在她的注意范围之内。而安国长公主自然也不在乎那些与其说是恭维,还不如说是拍马屁的声音。于是,当外间那些杂乱的声音猛地戛然而止,紧跟着就是一片古怪的宁静时,她不觉眉头一挑。很快,她就只见刚刚出去的人都进来了。
“外头是出什么事了?”
马夫人脸上的不忿已经是一丝影儿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某种微妙的古怪。闻听此言,见应国公夫人她们几个仿佛都有些犹疑,她就走上前解释道:“长公主,是顺天府推官带了人来,说是有人告咱们府里草菅人命。人被三房的汉哥儿拦在了外头,但事情闹得不小,他不得不亲自进来禀告一声。”
安国长公主闻言眉头微微一凝,随即想起数日前,阳宁侯府上是听说死了人,但一来报出去的是自尽,二来又没有苦主等等,她手底下的人自然就没有理会,如今这当口怎会突然闹出来?她本能地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陈澜,见其向自己微微点头,她不禁心中一动。
“顺天府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要说满京城最难做人的就是他们了,就连路上有人纵马疾驰撞倒了人,兴许也会牵扯到了不得的豪门,更何况是因为有人告了阳宁侯府就大喇喇地到这里来找茬?”说到这里,安国长公主突然停住了话头。那一瞬间,她猛地想到了一桩被自己几乎忘记了的事。顺天府主管刑名的推官,似乎刚刚换了人。而顶替多年老刑名的那个前任的,就是她刚刚和陈澜提过的苏仪。
面对安国长公主的问题,马夫人不动声色地斜睨了陈澜一眼,见其虽坐直了身子,但仍是仿佛漫不经心似的,她便加重了语气说道:“长公主说的是,我也是听见衍哥儿说才知道,那个不着调的家伙竟然是我家四姑爷。”